暮色將科智區的玻璃幕牆染成琥珀色時，王玄道摸到了西裝內袋的煙盒。消防通道的感應燈隨著腳步聲亮起，在十九層天台鐵門上映出扭曲的影子。
夜風卷著五岳文創園方向的桂花香襲來，混著指尖煙草的苦味。王玄道倚著冷卻塔支架，看遠處茶館的燈籠在暮色里暈成暖黃光斑。前日夾在《道德經》里的銀杏葉從口袋滑落，打著旋兒飄向堆滿雜物的角落。
"小友也愛在此處觀星？"
蒼老嗓音驚得煙灰抖落。穿麻布衫的老者正擦拭紫砂壺，茶盤擺在廢棄電纜軸上，竟是用拆遷區的老門板改制而成。王玄道認出是文創園茶館的陸硯秋，老人發間銀杏葉簪子隨動作輕晃。
"陸老怎麼上這兒來了？"
"頂樓水汽輕，養壺。"老人屈指輕彈壺身，空鳴如磬，"正山小種配西山泉，嘗嘗？"
茶湯注入白瓷杯時漾開金圈，王玄道想起上個月被否決的實景采集方案——他們用ai渲染的琥珀色茶湯，終究不如這杯里的月華流轉。袖口蹭過茶盤刻紋，竟是《茶經》里的"啜苦咽甘，至味存焉"。
"你們樓里的年輕人，喝的都是提神藥。"陸老摩挲著壺身包漿，"冰美式加雙份濃縮，和古時候吞五石散有何分別？"
王玄道腕間的崖柏手串硌著茶杯底。手機在褲袋震動，項目經理的語音消息刺破夜色︰"文旅局對元宇宙展廳的加載速度不滿意，今晚全員通宵優化！"
陸老忽然執起他左手，拇指按在腕間神門穴︰"心氣浮散，膽經淤塞。"老人從粗布囊掏出艾草線香點燃，青煙在兩人之間勾出太極紋，"當年我師父在青城山采藥，常說現代人病不在身，在神不守舍。"
遠處傳來救護車鳴笛，王玄道想起體檢報告上的心率失常警告。陸老將紫砂壺推過來示意他執握，壺體溫潤如握暖玉，內壁茶垢積出山水紋路。"這壺養了三十年，前日暴雨裂了道縫。"老人指點他看壺底細紋，"用糯米漿補了，倒比原先更蓄得住茶香。"
手機屏在黑暗中亮起，甦靜好發來照片︰櫥櫃里的咖啡豆罐被移到角落，新添的紫砂醒茶罐上貼著"戊戌年秋制"。王玄道撫摸壺身裂縫，突然問︰"若是咖啡呢？用紫砂來煮？"
陸老的笑聲驚起棲息的夜鷺︰"洋人的東西，用我們的法子養。"他指向文創園方向，"西頭烘焙坊的小伙，前日還來討教炭火控溫的門道。"
項目經理的催促電話第三次響起時，王玄道正學著"鳳凰三點頭"的手法注水。茶水在杯中旋出渦流，陸老忽然說︰"西跨院月底租約到期，二十平見方。"老人收壺的動作行雲流水，"原先做古籍修復的，留了滿牆的《飲膳正要》抄本。"
返工的程序組擠滿會議室時，王玄道摸出抽屜里的速寫本。翻到昨日畫的咖啡豆罐，筆鋒一轉添上紫砂壺輪廓。林素心遞來熬夜中藥湯，保溫杯上貼著"丑時養肝"的便簽，杯底沉著幾粒酸棗仁。
"道哥听說沒？文創園要開養生市集。"她指著手機里的推送，"陳大夫的青陽堂也參展呢。"屏幕光照亮速寫本邊緣的字跡——"紫砂手沖壺可行性分析"。
凌晨三點的代碼提交界面，王玄道在備注欄輸入"五岳實景光影優化"。關機前瞥見oa系統跳出的通知︰全員即日起安裝健康監測app，心率異常將自動上報hr系統。
天台的風裹著早秋涼意，昨日茶漬在瓷杯里凝成褐圈。王玄道打開手機電筒，光束掃過角落雜物堆時驀地頓住——裂縫的紫砂壺靜靜立在電纜軸上，壺底壓著泛黃的租賃合同範本。
"小伙子落東西了。"陸老的聲音從樓梯間傳來，漸行漸遠，"西跨院朝東，辰時陽光正好烘豆子..."
甦靜好炖的靈芝雞湯在保溫壺里溫著。王玄道攤開文創園地圖，咖啡漬滴在西跨院位置，氤氳成銀杏葉形狀。書房打印機吞吐著健康監測app的隱私協議，他卻在速寫本上勾勒出吧台設計圖︰紫砂壺與虹吸壺並置，背景牆嵌著《黃帝內經》竹簡拓片。
晨會上，項目經理揮舞著激光筆︰"文旅局要求增加ar古籍互動功能！"王玄道轉動著崖柏手串，在會議紀要背面計算︰西跨院首年租金等于他六個月房貸，而紫砂手沖壺專利注冊費是項目獎金的四分之三。
午休時分的消防通道，林素心正往養生茶里添茯苓粉。"道哥要不要試試？"她晃著分裝瓶，"陳大夫說這個安神，比咖啡強。"王玄道接過保溫杯時，瞥見她手機屏保是青陽堂的五行藥膳海報。
茶水間的《道德經》不知被誰挪到窗台，攤開在第四十五章"大乘若缺"。王玄道用咖啡漬在空白處描了把紫砂壺，水跡未干時被項目經理抓去開會。回來時發現旁添了句鉛筆字︰"寧做有瑕真人，不當完美國畫"。
下班後的文創園飄著糖炒栗子香。王玄道站在西跨院斑駁的木格窗前，看夕陽在《飲膳正要》抄本上流淌。陸老在隔壁院逗弄畫眉鳥，忽然揚聲道︰"裂縫是器物的年輪，人亦如是。"
手機彈出房貸利率上調的推送，王玄道卻拍下窗欞投影——木格陰影在牆面切出二十四節氣刻度。甦靜好來電說在舊書網拍到絕版《咖啡品鑒大全》，背景音里砂鍋噗噗作響︰"陳皮綠豆湯在灶上，記得子時前喝。"
深夜，健康監測app彈出警告︰連續工作十四小時。王玄道關掉提示，在速寫本上記錄不同水溫下的紫砂壺萃取數據。打印機吞吐著ar展廳的渲染圖紙，他卻在廢稿背面寫下︰"玄𦁈wХ取 拋秩 兜賴戮 quot;萬物負陰而抱陽，沖氣以為和""。
凌晨提交的代碼包命名欄，他悄悄改成"xuanqi_apha1.0"。關機瞬間，茶水間監控畫面閃過︰那本《道德經》被夜風吹開至八十章，鉛筆批注的"甘其食，美其服"旁，不知誰放了顆未拆的咖啡奶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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