液晶顯示屏的藍光刺得人眼生疼，王玄道把體檢報告折成方方正正的豆腐塊，指腹擦過紙面上凸起的異常項紅章。茶水間飄來速溶咖啡的焦糊味，混合著行政部剛換的茉莉香薰，在中央空調循環系統里發酵成某種工業化的倦怠。
"道哥，季度總結寫完沒？"實習生林素心抱著文件探進半個身子，馬尾辮上的銀杏葉發夾跟著晃了晃。這姑娘工位上永遠擺著分裝好的中藥包，此刻衣襟還沾著黃 的土腥味。"張總說市場部要提前做明年智慧園區的vr場景預算..."
王玄道下意識轉了轉左手崖柏手串，父親臨終前塞進他掌心的老物件已盤出琥珀光澤。改良版中山裝的袖口沾著拿鐵奶漬，領口盤扣崩開的線頭在中央空調出風口輕輕搖曳。"這就發你。"他拖動鼠標點擊發送，顯示器右下角2247的數字在視網膜上灼出光斑。
走廊盡頭的鍵盤聲突然密集如暴雨，市場部又在連夜改方案。王玄道摸向抽屜里的護肝片，鋁箔板凹槽空了三粒——這周第三次忘記補貨。落地窗外，科智區的霓虹招牌在霧霾里暈成團團光霧，像極了體檢單上那些異常的血項指標。
地鐵末班車的冷氣裹著消毒水味道撲面而來。王玄道貼著車門玻璃，看隧道壁上的ed廣告屏閃過整容醫院廣告。車窗倒影里，泛青的眼圈與領英頭像判若兩人。公文包里的體檢單沉甸甸壓著大腿︰谷丙轉氨黴超標兩倍，低密度脂蛋白箭頭直指危險區，心電圖波形像被貓抓亂的毛線。
"玄道？"妻子甦靜好站在玄關，杏色居家服上的太極陰陽魚隨動作流轉。她接過公文包的動作突然頓住，鼻尖輕嗅︰"第七杯？還是星巴克的深烘豆。"
"項目收尾..."辯解的話被推進浴室的熱霧里。雕花木架上艾草浴包列隊如士兵，鏡面水汽氤氳著歪斜墨跡——"致虛極，守靜篤"。這是父親手抄的《道德經》殘頁，去年清明掃墓時發現夾在車座底下，紙邊還沾著道觀香爐的沉香灰。
智能馬桶蓋藍光驟亮，體檢報告在髒衣簍里露出半截。王玄道想起下午在天台抽煙時，看見五岳文創園那株百年銀杏。金葉紛揚落進隔壁茶館院中，穿麻布衫的老者握著紫砂壺演示"鳳凰三點頭"，茶水劃出的弧線竟暗合道觀晨課時見過的太極雲手。
手機在客廳茶幾上震動三聲。項目經理的語音消息帶著電流雜音︰"智慧園區系統要加vr模塊，文旅局那邊想要個元宇宙展示廳..."浴室鏡里映出男人深陷的眼窩，鬢角銀絲在頂燈下格外刺目——上周還是三兩根，如今已能揪出個白簇。
凌晨三點的月光漫過飄窗。甦靜好蜷在蠶絲被里睡得安穩，床頭《咖啡烘焙曲線》露出泛黃書簽，細看竟是當年婚紗照的邊角料。王玄道赤腳踩過地暖，陽台銅香爐里檀香將盡，父親刻的"守中"二字在月色里忽明忽暗。樓下便利店自動咖啡機正在運作，美式咖啡落杯的聲響清晰可聞。
"要續杯嗎？"值夜班的店員隔著玻璃窗比劃。王玄道搖頭，塑料杯壁凝結的水珠滾落收銀台，在月光下泛著冷光。他突然想起茶水間那本被翻爛的《道德經》，扉頁不知被誰用紅筆批注︰"治大國若烹小鮮，養身心如焙咖啡"。墨跡暈染處還沾著咖啡漬，像某種隱喻的圖騰。
手機屏在掌心發燙。業主群彈出新消息︰"藍京銀行房貸利率上調0.25"的字樣刺進瞳孔，王玄道下意識按向心口——那里還殘留著心電圖導聯片的黏膩觸感。朋友圈跳出陳青陽曬出的藥膳照片︰青瓷盅里浮著枸杞菊花，配文"子時養膽，丑時護肝"。
東方既白時，灑水車唱著《茉莉花》駛過街道。王玄道給中醫世家的老同學發了條微信︰"青陽堂的五行藥膳，當真能調理谷丙轉氨黴？"晨霧裹著五岳文創園方向飄來的銀杏葉，沙沙聲與手機提示音同時響起——甦靜好設置的自動還款提醒跳出來，公積金賬戶扣款成功的通知像記悶錘。
廚房飄來小米粥的香氣，砂鍋蓋被蒸汽頂得輕響。甦靜好正在用檀木梳通發，梳齒間纏著的落發比上周又多了幾根。"今天該喝三豆飲了。"她將赤小豆、綠豆和黑豆按比例倒進養生壺，轉頭看見丈夫正凝視著櫥櫃里的咖啡豆罐——那是他們婚禮時，開咖啡館失敗的師兄送的賀禮。
地鐵站口早餐攤飄來油條香，穿西裝的年輕人們邊啃煎餅邊刷手機。王玄道在閘機口停住腳步，公文包夾層里的體檢單突然重若千鈞。抬頭望見寫字樓玻璃幕牆映出的朝霞，竟與五岳文創園那株銀杏的金葉顏色重疊。
電梯間液晶屏播放著科智區招商廣告︰"元宇宙創新產業園誠招合作伙伴..."王玄道摸出震動的工作手機，二十三條未讀消息在鎖屏界面堆疊成山。最上方是行政部的群公告︰"即日起實行大小周工作制，請各位奮斗者做好時間規劃。"
工位隔斷上還貼著三年前的團隊合照，照片里他手中的拿鐵拉花還是天鵝形狀。如今馬克杯里只剩冷透的速溶咖啡，奶精結塊浮在表面，像體檢報告上那些刺目的紅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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