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時的梆子聲還在巷尾回蕩,阿布已經站在了三生柳下。
老柳樹的枝條低垂,像無數只干枯的手臂探向地面。
樹根處裸露的泥土被翻動過,新鮮的潮濕氣息混著淡淡的血腥味。
阿布蹲下身,指尖撥開浮土,露出半截焦黑的木盒——盒蓋上刻著一道爪痕,五道指印,頂端分叉,與畫皮鬼臉上的灼痕如出一轍。
他伸手去踫,木盒卻突然" "地自行彈開。
盒中靜靜躺著一塊燒焦的布料,邊緣已經碳化,但還能辨認出是半截衣袖。
袖口歪歪扭扭地繡著一串北斗七星,針腳粗糙,像是孩童的手筆。
阿布的指尖剛觸到布料,袖口突然滲出暗紅的血珠,血珠滾動,在布料表面勾勒出幾行小字
"蝕月夜,西坊大火。
阿灼叼著孩子沖出火場,右爪被雷部符咒所傷。
她將孩子交給土地公,自己引開追兵……再沒回來。"
字跡漸漸被血浸透,變得模糊不清。
阿布的手微微發抖,耳後的火狐印記突然灼痛起來,像被烙鐵狠狠按了一下。
他猛地抬頭——柳樹後方的陰影里,不知何時多了一個人影。
楊十三郎從黑暗中走出,掌心焰紋明滅不定。
他的目光落在木盒中的血書上,又移到阿布耳後的印記,聲音沙啞"那是她的爪印,對不對?"
夜風驟起,柳枝狂舞。
阿布沒有回答,只是慢慢卷起自己的左袖——蒼白的手臂上,密密麻麻全是縫合的痕跡,每一道針腳都泛著淡淡的赤金色。
"這些不是傷。"阿布輕聲說,"是記憶。"
他扯開領口,露出心口處一道猙獰的貫穿傷。
傷口沒有流血,反而能看到里面跳動的赤金色火焰,火焰中隱約浮現出畫面——暴雨夜,一只小狐狸拖著受傷的右爪,將昏迷的孩童推進土地廟。
孩童懷里死死攥著半截袖子,袖口歪歪扭扭繡著七顆星星……
"那孩子是你。"楊十三郎突然明白過來,"阿灼救了你,你卻在長大後忘了她。"
阿布慘笑一聲"不是忘了,是被雷部用符咒洗掉了記憶。"
他指向自己耳後的印記,"這是她留給我的護命符,也是唯一能保存記憶的東西。"
樹根下的泥土突然開始蠕動,一只蒼白的手破土而出!畫皮鬼殘破的身體從地底爬出,血肉模糊的臉上掛著詭異的笑……
"裁縫,現在你知道了吧?雷部燒死的可不止我一家……"
他的話音戛然而止——楊十三郎的焰紋突然暴起,火舌瞬間吞沒了畫皮鬼。
在淒厲的慘叫聲中,火焰里浮現出最後的畫面——
蝕月夜的西坊,阿灼渾身是火地奔跑著,身後追著三名雷將。
她突然回頭,沖著追兵咧開嘴——那是個決絕的笑。
右爪重重拍向地面,巨大的狐火沖天而起,將整條街巷連同追兵一起吞沒……
火焰熄滅時,三生柳的樹干上浮現出焦黑的新爪印,組成一行小字
"別哭,我把自己縫進風里了。"
阿布將那塊焦黑的袖子鄭重收進懷里,轉身走向濃霧深處。
他的聲音飄散在夜風中
"明天太陽升起時,會有人帶著撥浪鼓來找你……"
"那孩子笑得很好看,記得給他糖吃。"
……
晨霧還未散盡……
一大早,楊十三郎到院子里耍了一套寒穹槍法,回書房時,阿槐坐在大書房大案幾的角上。
這些日子,阿槐明顯消瘦了許多……
“首座哥,你昨天又沒喝忘憂散是不是?”
“別不承認啊,我看見你倒在窗台下面的藥汁了……不過我沒有告訴金羅爺爺和戴姐姐她們……”
“我干嘛不承認?我是沒喝……我敢作敢當……”
楊十三郎笑嘻嘻回答道。
“我喝了藥,都天天夢見阿灼……首座哥……你不喝忘憂散,就沒做夢?”
楊十三郎心里咯 一下。
——昨天晚上是夢嗎?怎麼忘了這一茬?
——月蝕之夜,阿灼消散後,感覺昨天這一夢夢得最真實……不可能是夢,昨天晚上朱風不是和自己在一起的嗎?
楊十三郎晃了晃腦袋……
“不喝忘憂散……犯迷糊了吧,來,先喝藥……”
阿槐跳下案幾,跑出書房,不一會兒提了一大壺金羅大仙再次改了配方的“無憂散”。
“金羅爺爺說了,讓我監督你喝下,今天的藥沒那麼苦了。”
阿槐一本正經地說道。
楊十三郎緊蹙眉頭,一口氣灌了一大半,一換氣,一股沖天的苦澀從舌頭兩邊泛起,感覺整個嘴巴都腫起來一般,舌頭有磚頭一般厚……
“金羅爺爺,你是加了啥子了嘛?加苦膽了嗎?”
阿槐咯咯大笑……
楊十三郎一陣惡心,沖到窗口,全都噴了出去……這一噦不要緊,三界第一苦味在口腔里又過了一遍。
楊十三郎扶著窗台,一陣惡心,把自己的苦膽汁都吐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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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槐貼心地遞過來茶水,“首座哥,你反應還算正常,七哥哥剛才喝了一小口,現在還在井邊漱口……”
“看來配方還得改改……”
金羅大仙听到如此大的動靜,站在遠處不停地搓手,為了這無憂散,他是幾天幾夜沒有合眼了。
戴芙蓉和秋荷她們一眾女眷也都圍了過來,瞧見楊十三郎這劇烈反應,都在擔心自己那一份還能不能喝下……
就在楊十三郎和七把叉蹲在井邊圍著水桶,你一口我一口涮嘴的時候……
英氣逼人的朱風帶著天眼新城土地公走進後院。
“首座大人,新城土地公有要事找您!”
土地公矮小的身影從朱風身後閃了出來,懷里緊緊抱著一本泛黃的冊子,封皮上沾著新鮮的泥漬。
老土地臉色煞白,胡須上還掛著未干的露水,顯然是一路狂奔而來。
"首座大人,出、出大事了!"
土地公的嗓音劈了叉,枯瘦的手指死死攥著冊子邊緣,"那丫頭——阿灼丫頭留的東西,自己從土里鑽出來了!"
楊十三郎的目光落在冊子封面上。暗褐色的皮質封面上烙著一枚爪印,五道指痕頂端帶著分叉——與昨天晚上三生柳下的痕跡一模一樣。
當他伸手去踫時,爪印突然泛起赤金色的微光,燙得土地公"哎喲"一聲松了手。
冊子"啪"地掉在地上,自動翻到中間某頁。
泛黃的紙頁上粘著一幅褪色的畫像約莫七八歲的小女孩蹲在供桌下偷果子,尖尖的耳朵從亂發中支稜出來,蓬松的尾巴卷著一顆蟠桃。
畫工粗糙,卻把女孩狡黠的神態抓得活靈活現——她正扭頭沖畫外笑,右爪偷偷比了個"噓"的手勢。
"這是……阿灼姐姐?"
阿槐驚呼道,大白天後院所有人,不,除了金羅大仙,全都汗毛倒豎……
楊十三郎的指尖懸在畫像上方,不敢觸踫。
掌心的焰紋突然發燙,像被火苗舔舐。
“阿槐,把剩下那半壺藥取來……”
阿槐愣了一下,飛快到書房取來無憂散。
楊十三郎眼皮都沒眨一下,把剩下的小半壺藥都喝了下去。
——我得先確定是不是在做白日夢才行。
說也奇怪,這一回楊十三郎居然沒了身體反應,只是輕輕咳了一聲。
本來看到“療效”想轉身離去的金羅大仙,見楊十三郎居然扛住了天庭第一奇苦——爛舌根,好奇地走了過來,圍著楊十三郎不停地轉悠。
心里記掛阿灼的楊十三郎,有些急不可耐,“姬丁,你繼續說……”
姓姬名丁的土地公公哆哆嗦嗦地點頭"三百年前,她剛化形時總來偷我的供果。"
老人指著畫像邊緣的題字,"您看這兒——"
歪歪扭扭的墨跡寫著"給病秧子留一半"。
字跡被水漬暈開過,又被人小心描了一遍。
"病秧子?"楊十三郎突然想起阿布蒼白的面容。
土地公的指甲摳進畫紙邊緣,慢慢掀開下一頁——
"嘩啦!"
整張畫紙突然碎裂,紙屑如蝴蝶般飛散。
在漫天紙片中,唯有女孩的右爪部分還完好無損,懸浮在空中緩緩旋轉。
爪尖沾著一點暗紅,像是干涸的血跡。
"缺了右爪……"楊十三郎突然明白過來,"阿布說過,阿灼救他時右爪受了重傷。"
土地公的嘴唇開始發抖"不止如此。"
他哆嗦著從懷里掏出一把銀刀,"今早我發現這冊子時,它正在吸我院子里的月光!"
刀尖挑開畫冊背面的夾層,一縷赤金色的絲線"嗖"地竄出,如活蛇般纏上楊十三郎的手腕。
絲線接觸焰紋的剎那,整本冊子劇烈震顫,封皮上的爪印迸出刺目的光——
供桌、蟠桃、偷笑的女孩全都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幅全新的畫面暴雨如注的夜晚,皮毛著火的小狐狸叼著個昏迷的孩童,在雷火中左沖右突。
她的右爪血肉模糊,卻死死護著懷里的什麼東西——半截袖子,袖口繡著歪歪扭扭的北斗七星。
畫面邊緣題著兩行字,墨跡鮮紅如血
"記憶是最結實的線。
我把他們都縫進風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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