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眼新城的西南角有條窄巷,巷口的青磚上刻著道焦黑的雷紋,像是被什麼東西硬生生劈出來的。
天眼新城實在太大了,這一片還只是初步整理出來,天一擦黑,幾乎很少有逍遙客走動。
阿布蹲在巷子深處,正往新做的招牌上刷桐油。
木板是用城門廢料改的——那種號稱能抗千次雷擊的青岡木,邊角還留著半道焦糊的符咒痕跡。
他指尖抹過木紋,碎屑簌簌落下,露出底下刻好的字
"無名裁縫鋪"
最後一筆收鋒時,木板突然震顫起來。阿布迅速從懷里掏出個繡囊,倒出幾粒赤紅色的絨毛撒在招牌背面。
絨毛觸到木頭便燃起幽藍的火苗,轉眼燒盡,木板上卻浮現出細密的狐爪印紋路,轉瞬即逝。
"果然還得用這個。"他摸了摸耳後那道淡紅色的痕,轉身推開鋪門。
裁縫鋪里彌漫著古怪的氣味曬干的桂花混著陳年蛛網,牆角陶罐里泡著不知名的草藥,最里間的架子上整整齊齊碼著幾十個檀木匣子。
阿布取下最舊的那個,匣子開合時發出"吱呀"輕響,像是誰在嘆氣。
"今晚有客人。"
他對著空蕩蕩的鋪子說話,手指撫過匣中那卷泛黃的布料——料子薄得近乎透明,對著燈看能瞧見里頭織著細小的金線,排成北斗七星的形狀。
門外突然傳來腳步聲。
阿布猛地合上匣子,袖中滑出根銀針。
來人在三步外停住,影子被月光投在窗紙上鎧甲輪廓,頭盔上豎著雷部將官特有的翎羽。
"店家還沒開張。"
阿布提高聲音,同時將銀針蘸進手邊的瓷碗——碗里盛著有銀子無處買的金羅大仙的忘憂散,藥汁在針尖嘶嘶作響。
這點無憂散還是照顧天眼新城的逍遙客,統一配發的。
阿布一針扎進自己人中,這位置敏感,效果還挺好,只用一丁點忘憂散就有效果。
阿布要先確定自己是不是在做夢,這幾天跟夢里的顧客暢聊一通宵,一兩銀子沒有賺到。
"我…不是來裁衣的。"聲音沙啞得可怕。
窗紙上的影子突然矮了半截,那人摘下了頭盔。
月光漏進來,照見一張殘缺不全的臉——右半邊是正常的青年面容,左半邊卻只剩森森白骨,下頜骨上還掛著片焦黑的皮肉。
阿布的手指無意識撫上耳後的紅痕。
他取下門栓時,听見自己干澀的聲音"天兵陣亡名錄第七百二十一位?"
“莫大柱!”
"是。"
半臉天兵僵硬地點頭,骨手按在胸前鎧甲上,"他們說…我的臉找不回來了。"
多愁善感的阿布轉身去取布料匣子,沒讓客人看見自己驟然變紅的眼眶。
架子上,所有檀木匣的鎖扣都微微發亮,像許多雙含著淚的眼楮。
“小本生意,誠信買賣,你的活要等百天以後了,我不能誆你……”
“只要能補就行,我能等……”
莫大柱從懷里掏出一大塊銀錠,丟在阿布懷里,“百日後我來這里畫臉,這是一百兩訂金。”
“等等……莫大哥,你先別走啊!畫臉才五十兩,多了,多了……”
阿布見大柱轉身就走,追了幾步喊道。
莫大柱頭也沒回走了……
“這事整的……一百兩我給你加個急也行啊!”
巷口飄進來一個曼妙的身影,阿布認識她,上個月就約好的活。
因為價格早就聊好了,阿布快速進入了工作狀態
阿布的銀針在桃花瓣上輕輕一點,針尖挑出幾縷淡粉色的細絲,在月光下泛著珍珠般的光澤。
"再低些眉。"他頭也不抬地說道,手指翻飛間,那些絲線便如活物般交織,漸漸在繡繃上顯出一張少女的臉。
坐在他對面的女鬼絞著手指,半透明的魂體微微發顫。她的臉像被水泡過的宣紙,五官模糊成一片,只有聲音還清亮"能…能縫出我生前的酒窩嗎?就在左邊……"
"知道。"阿布從案頭瓷碟里拈起一粒螢火蟲,掐去尾部的光點,按在繡繃上,"這樣笑的時候,會有光暈。"
巷口的陰影里,錦繡坊的趙裁縫攥緊了手中的顯形鏡。銅鏡邊框刻著細小的雷紋,此刻正泛著不自然的青光。
他屏住呼吸,看著鏡中映出的畫面——阿布的繡繃前分明坐著個無臉少女,魂體的輪廓在月光下像團飄忽的霧。
" 嚓。"趙裁縫不小心踩斷了枯枝。
阿布的手頓了頓,銀針在指間轉了個圈。
他忽然扯過案頭的紅布蓋住繡繃,那女鬼的身影立刻模糊了幾分"客人稍等,我去添些燈油。"
他轉身時,袖口滑出幾根赤紅色的狐毛,輕飄飄落進油燈里。
火苗"嗤"地竄高,照得牆角那排檀木匣子上的鎖齊齊顫動。
最舊的那只匣子突然彈開條縫,露出半截焦黑的兒童襖袖。
趙裁縫慌忙後退,顯形鏡卻在這時變得滾燙。
鏡面浮現出詭異的畫面——阿布正將某種閃著磷光的絲線穿過針眼,那線竟是從他自己手腕抽出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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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駭人的是,鏡中阿布的倒影沒有臉,只有一團蠕動的霧氣。
"果然不是人……"
趙裁縫哆嗦著在牆角畫了個雷符,符咒卻突然自燃……他趕緊掏出懷里的忘憂散,全部捂進了自己的嘴里。
鋪子里,阿布將完工的臉皮輕輕覆在女鬼面上。
桃紅色的光暈漾開,少女左頰浮現出深深的酒窩,睫毛上還沾著丁點的淚光。
"這狀態只能維持十二個時辰。"阿布遞給她一面銅鏡,"子時之前,趕緊去見你想見的人。"
女鬼對著鏡子撫摸新臉時,一滴魂淚墜在案頭。
阿布迅速用銀針接住——那滴淚在針尖凝成琥珀色的珠子,里頭封著個極小的人影是個提著燈籠的老婦人,正站在村口張望。
躲在巷口的趙裁縫,已經確定眼前所見不是夢,知道阿布是鬼後,早就不見了。
地上只留下一堆雷符的灰燼……
……
李ど妹茶樓的二樓靠窗雅座,楊十三郎正盯著杯中漂浮的茶葉梗出神。
這位置已經幾個月沒來坐了。
那根茶梗豎在澄黃的茶湯里,像柄小小的劍,忽沉忽浮。
他右手握緊又放開,掌心——焰紋從清晨就開始隱隱發燙,此刻更是灼得厲害。
"首座大人您嘗嘗……這月新到的雲霧茶。"
李ど妹提著銅壺過來添水,鬢邊的茉莉花隨著動作輕顫。
她倒水的姿勢很特別,壺嘴離杯沿三尺就開始出水,水柱劃出一道亮亮的弧線。
茶水注入的剎那,茶梗突然沉底。楊十三郎眯起眼——杯底竟沉著幾粒黑砂,是忘川河畔特有的冥沙。
隔壁桌突然傳來瓷器碎裂的脆響。
錦繡坊的趙裁縫"失手"打翻了茶盞,褐色的茶湯潑在楊十三郎的茶桌上。
"小的該死!"
趙裁縫撲過來用袖子擦拭,袖口暗袋卻滑出個物件,當啷落在楊十三郎靴邊——是面刻著雷紋的顯形鏡。
鏡面正映出阿布裁縫鋪的影像無臉少女接過桃花面皮的剎那,鋪子角落的陶罐突然自行開啟,涌出黑霧般的發絲。
楊十三郎眉心一熱,不用趙裁縫開口,他已經知道他想干嘛。
“你要告發這個人嗎?又何必糟踐這麼好的一個茶盞。”
趙裁縫“噗通”跪在地上,“大人明鑒,無名裁縫店的阿布是個鬼……”
茶樓里一下安靜下來。
李ど妹突然"啊"了一聲"我想起來了!阿布掌櫃每旬都來買茶,專要雙份朱砂燻過的龍井。"
她手指點著賬本,"說是染布用,可哪有月白料子用朱砂染的?"
楊十三郎拾起顯形鏡。
銅鏡在他掌心突然發燙,鏡框雷紋滲出青光,在案幾上投出扭曲的字跡
子時
幽冥渡
三生柳
二樓竹簾子突然被掀開。
兩個茶客打扮的漢子跨進來,腰間玉佩刻著雷部暗記。
其中一人直接亮出玄鐵令牌,還丟在楊十三郎面前"天樞院辦案?巧了,我們雷部緝私司也盯那裁縫鋪半月有余……"
“放肆!”
坐在隔壁桌的朱樹和朱風彈指間沖了過來。
“這位是天樞院的首座楊大人,休得無禮……”
那兩名漢子臉色一下就變得煞白,跪倒在地, 磕頭如搗蒜,把樓板縫里多年的灰塵都震了出來。
"既然諸位都有興趣——"楊十三郎慢慢站起身來,"不如今夜子時,三生柳下見分曉。"
……
楊十三郎推開裁縫鋪門時,一枚銅錢從門楣上滾落,正正卡在門檻縫隙里。
他彎腰去撿,指腹觸到銅錢的剎那,耳邊突然炸開一聲狐啼——是阿灼的聲音,但比記憶里尖銳許多,像警告。
銅錢在他掌心翻了個面,露出背面刻著的小字"擅入者誅",字跡邊緣還殘留著焦黑的灼痕。
鋪子里靜得出奇。
月光從窗欞的縫隙漏進來,在地上投出細長的光格。阿布背對著門,正在整理一排檀木匣子。
他的動作很慢,每拿起一個匣子都要在耳邊輕輕晃一晃,像是確認里頭裝著什麼,再小心翼翼地放回去。
"楊首座深夜造訪,是來量體裁衣?"阿布頭也不回,聲音里帶著笑,手上卻不停,指間銀針在月光下泛著冷光。
阿布借著平展長袍的機會,一針狠狠地扎進自己的丹田穴,他多麼希望這是一場夢……
楊十三郎沒答話。
他的目光落在牆角那架紡車上——紡輪上纏著半透明的絲線,在月光下泛著詭異的磷光。
更奇怪的是,紡車自己在轉,沒有人在搖動它,可線軸卻緩緩旋轉著,發出細微的"吱呀"聲,像是被什麼看不見的手推動。
"這是月光紗。"
阿布順著他的視線解釋,手指撫過紡線,"收集子時的露水,混著蛛絲紡的。"
他頓了頓,忽然笑了,"怎麼,雷部那群人沒告訴你?"
楊十三郎走近幾步,右手掌心的焰紋突然灼痛起來。
他不動聲色地掃過案台——上面攤著一本賬簿,墨跡新鮮,像是剛寫的。但當他細看時,卻發現那些字跡在變化
"桃花面——三更——已取"
"枉死魂——定金收——待料"
字跡像是活的,在紙面上微微蠕動。
阿布突然咳嗽起來,袖口掩住唇,指縫間漏出幾縷黑霧。
楊十三郎眼尖地看見他腕上纏著一截紅線,線的另一端消失在袖子里,不知連著什麼東西。
"你的客人挺特別。"
楊十三郎狀似無意地翻開賬簿下一頁,指尖在紙面上輕輕一刮,沾上些暗紅色的粉末——是雷部特制的朱砂,和茶樓里的一模一樣。
阿布終于轉過身。
月光照在他臉上,楊十三郎這才注意到,他的耳後有一道淡紅色的痕,形狀像極了焰紋的爪印。
"特別的人,自然需要特別的衣裳。"
阿布輕聲說道"就像楊大人手上那道疤,不也是獨一無二的嗎?"
門外突然傳來蝕鴉的叫聲。
楊十三郎回頭時,看見窗欞上落著一片焦黑的布料,邊緣還綴著金線。
而阿布的表情,在月光下忽然變得模糊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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