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極宮的金鑾殿內,晨鐘的余韻尚未散盡,丹墀下的青磚上投著七道狹長的影子。沈予喬握著驗尸銀簪的手微微發緊,看著為首的寒門學子陳墨摘下斗笠,左眉尾的朱砂痣如同一滴凝固的血,正對著御案上明晃晃的燭火——那是卷宗里記載的“寒門七子”標記,傳說中被書院先生用朱砂筆親自點在眉心的印記。
“啟稟陛下,這是當年焚書案的漏網之卷。”陳墨的聲音像浸了霜的竹板,清脆中帶著裂響。他雙手呈上的絹帛在殿內鋪開,露出焦黑的邊緣與斑駁的墨跡,正是沈予喬在舊書院地窖見過的《寒門策》殘頁。七枚墨錠從袖中滾落,每枚錠身都刻著深淺不一的名字,“李弘文、張敬修……這些本該出現在金榜上的名字,二十年前被人用‘替死針’絞殺在貢院後巷。”
殿中傳來倒吸冷氣的聲音。李偃飛站在文官隊列里,指尖摩挲著腰間新制的玉佩——青玉底板上,半枝墨梅的花蕊處多了粒細小的紅寶石,那是沈予喬昨夜用銀針蘸著朱砂為她刻下的,說是“補上鐘樓爆炸時缺了的花瓣”。此刻她抬眼,正看見皇帝的目光落在呈上來的《科舉舞弊名冊》上,冊頁邊緣還沾著未干的靛青,那是用寒門書院獨有的“血墨”寫成,以活人的指尖血混合炭灰制成。
“朕記得,三年前刑部結案時,說寒門書院三十八人無一生還。”皇帝的手指敲打著御案,目光掃過陳墨左腕的燙疤,“你這傷,倒是與吏部侍郎陳修遠掌心的舊痕相似。”陳墨突然叩首,額頭撞在青磚上發出悶響︰“陛下明鑒!當年陳侍郎冒死救下七名幼童,我們在亂葬崗扒開二十具棺木,才發現那些被頂替的舉子,心口都插著刻有主考官印鑒的銀針——他們是活祭給科舉舞弊的‘人牲’!”
沈予喬看著李偃飛從袖中取出染血的劍穗,穗子末端的銀針在燭火下泛著冷光。這是昨日在刑部大牢,陳墨親手交給她們的證物,針尾刻著極小的“周”字,正是周明禮當年用來絞殺寒門士子的“替死針”。殿外突然傳來喧嘩,六名獄卒抬著漆成墨色的木匣進來,匣蓋掀開時,七具保存完好的尸體呈北斗狀排列,心口銀針的位置與地窖星圖上的墨梅完全重合。
“這些尸體,被人用曼陀羅花汁浸泡了二十年。”沈予喬踏前半步,驗尸銀簪點在其中一具尸體的手腕,“皮膚下的青斑是慢性中毒的跡象,與周明禮在貢院硯台里下的毒完全一致——他想讓天下士子以為,寒門書院的亡魂會借墨汁還魂,實則是為了掩蓋科舉舞弊的真相。”
皇帝的臉色終于沉下來。李偃飛趁機呈上密報︰“據暗樁傳回消息,周明禮的書房暗格里藏著三十七份‘頂名文書’,每一份都蓋著歷任主考官的私印,其中第七份……”她看向陳墨,後者正用袖中墨錠在黃絹上拓印,顯現出的正是現任禮部尚書的印鑒,“正是準備在今年科舉中頂替寒門士子的名單。”
殿內寂靜如墨。沈予喬注意到李偃飛官服上的補子不知何時換了紋樣,原本的獬豸圖案邊緣,繡著極小的墨梅紋,比昨日多了一朵——那是她昨夜趴在對方背上,用銀針蘸著靛青親手繡的,說是“捕快與仵作的專屬印記”。此刻對方轉身,目光掃過她時,眼底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溫柔,像極了昨夜在縣衙,她為自己換藥時的神情。
“此案牽連甚廣,朕命你二人徹查。”皇帝將玉印按在結案詔書上,紅泥印泥落在“寒門書院”四字上,竟與陳墨朱砂痣的形狀分毫不差,“即日起,恢復寒門書院舊名,準其在城南重建,所需資費……”他看向李偃飛,“從周明禮等貪墨官員的抄家銀中支取。”
退朝的鐘鼓響起時,沈予喬被李偃飛拽到廊柱後。對方卸去官帽,露出鬢角幾縷被汗水黏住的碎發,晨光中,耳後新紋的墨梅胎記若隱若現——那是沈予喬用現代紋繡術為她做的“定情標記”,說是“這樣就算隔了千年,也能憑胎記認出彼此”。
“陳墨剛才供認,他們本想在放榜日炸了貢院。”李偃飛湊近她耳邊,溫熱的呼吸拂過耳垂,“但听見你在鐘樓說‘喜歡我’,墨梅七子臨時改了計劃,說不想讓有情人陰陽相隔。”沈予喬的臉倏地發燙,想起昨夜在燭光下,看見對方左胸上方的七弦古琴紋身——與現代案件中死者身上的印記完全一致,原來命運早在千年前就埋下了伏筆。
“胡說,我哪有……”她低頭盯著對方腰間的玉佩,青玉上的墨梅在陽光下泛著柔光,突然發現花蕊處的紅寶石,竟與自己從現代帶來的銀鐲內側刻紋相同。李偃飛突然笑出聲,牽起她的手穿過朱雀大街的人潮,指尖相扣時,她袖中滑出個油紙包,胡麻餅的香氣混著葡萄酒的甜膩撲面而來。
“先說好,下個案子在西市,胡商的寶石被盜案。”李偃飛咬了口胡麻餅,餅渣落在官服上,她卻毫不在意,“不過嘛,我覺得更重要的是——”她突然停步,在熙攘的人群中轉身,眼中倒映著沈予喬發燙的臉頰,“先帶你去買十串糖葫蘆,外加兩壺波斯葡萄酒,就當是慶祝我們‘墨梅血契’的落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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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予喬任由她牽著走,袖中銀鐲突然發燙。遠處,城南方向傳來此起彼伏的錘打聲,新刻的“寒門書院”匾額正在晨光中漆朱,工匠們唱著古老的歌謠,歌詞里反復出現“墨梅花開”的調子。她忽然想起在鐘樓廢墟,李偃飛說過的話︰“捕快的劍不是殺人的,是為了讓握筆的手不發抖。”
路過朱雀橋時,李偃飛突然駐足,指著橋下流淌的墨色河水︰“看,那是寒門弟子在洗筆,他們說,河水越黑,筆尖越亮。”沈予喬看著河面上漂浮的靛青花瓣,突然發現每片花瓣上都刻著極小的字,連起來竟是《寒門策》中的名句︰“墨可污紙,不可污心;筆可斷骨,不可斷志。”
“硯秋,你說我們算不算跨越時空的緣分?”她忽然轉身,看著對方因為奔跑而泛紅的臉頰,“千年前你是寒門弟子,我是漏網之嬰;千年後我是現代仵作,你是古代捕快,連身上的印記都能拼成完整的墨梅。”李偃飛愣了愣,突然低頭吻住她的指尖,輕聲道︰“更妙的是,無論哪個時空,我們都在為真相握筆,為彼此拔劍。”
朱雀大街的盡頭,吏部的差役正抬著周明禮的貪墨賬冊經過,冊頁上的墨梅印鑒在陽光下格外刺眼。沈予喬看著李偃飛從袖中取出新制的驗尸銀簪,簪頭刻著兩人交疊的掌紋,突然明白,所謂的昭雪,從來不是單靠證據就能完成的事——它需要有人願意在停尸房熬整夜還原傷口,有人敢在爆炸中用身體擋住碎片,更需要在血與墨的交織中,始終相信彼此眼中的光。
“走啦,仵作大人。”李偃飛晃了晃手中的葡萄酒壺,“西市的胡商還等著我們破案呢,听說這次的寶石案,現場留下了墨梅形狀的血手印——看來,我們的墨梅傳奇,才剛剛開始。”
沈予喬跟著她走進人潮,銀鐲的發燙漸漸平息,取而代之的是掌心傳來的溫暖。前方,新漆的“寒門書院”匾額被緩緩升起,陽光穿透匾額上的墨梅雕紋,在她們身上投下交錯的影子。她知道,在這盛世長安的墨香里,在每具尸體的證詞中,在彼此交疊的掌紋間,屬于她和李偃飛的故事,正以血為墨,以心為筆,續寫著跨越千年的,關于真相與愛的傳奇。而那些被焚燒的書冊、被絞殺的名字、被篡改的金榜,終將在她們手中,重新綻放出墨梅的清香——那是寒門士子永不屈服的清香,是兩個靈魂穿越時空仍能相認的清香,是真相與愛永遠不會被掩埋的清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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