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予長安

第115章 戲台上的血光

類別︰其他類型 作者︰雙蝶夢浮生 本章︰第115章 戲台上的血光

    開元二十三年春,長安城朱雀街的梧桐正抽出鵝黃新葉,晨露沾在幼嫩的葉尖,將整條街染得透亮。沈予喬身著月白錦袍,腰間松松系著玉墜,烏發用同色緞帶束起,乍看竟是位清瘦秀雅的少年郎。她跟在李偃飛身後,袖中銀針微微發燙——這是她女扮男裝時慣帶的防身之物,亦是驗尸時的得力工具。

    吏部員外郎楊明修的宅邸位于平康坊東側,朱漆大門前停滿車馬,門童正笑著將賀禮接入府中。李偃飛遞上名帖時,沈予喬注意到他袖口暗紋在陽光下泛著細金光澤,那是大理寺專門定制的官服紋樣,尋常人難以察覺。二人隨僕役穿過雕花游廊,沿途掛滿絹制花燈,繪著百戲圖的燈籠在風中輕晃,倒像是提前預兆了今日宴席上的戲碼。

    宴席設在後園水榭,青石板鋪就的戲台搭在池中,八盞琉璃燈懸于台角,將水面映得五彩斑斕。沈予喬剛在末席坐下,便見戲台幕布“唰”地拉開,九具三尺高的木偶踩著樂點魚貫而出。為首的荊軻頭戴樊於期首級木匣,腰間青銅劍鞘泛著冷光,在傀儡師的操縱下步步逼近秦王木偶。

    “風蕭蕭兮易水寒——”戲班班主謝雲舟的唱詞剛落,荊軻木偶突然頓住,機械的眼窟窿正對向席間的楊明修。沈予喬注意到木偶指尖的匕首在燈光下閃過異樣反光,未及細想,便見寒光劃破空氣,楊明修猛然伸手按住脖頸,指縫間涌出的鮮血在月白衣襟上綻開紅梅。

    “大人!”席間頓時大亂,歌姬的琵琶弦應聲而斷。沈予喬本能地沖向前去,卻被李偃飛不動聲色地擋住半步——在滿場權貴面前,她終究是“楊大人的世佷”,而非大理寺的女仵作。待她隨眾人圍到戲台邊時,楊明修已倒在青磚上,喉管處的傷口翻卷著,鮮血正順著磚縫滲入池水中,驚得錦鯉甩尾亂竄。

    “都別動!”李偃飛亮出腰牌,聲音里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大理寺辦案,閑雜人等退至五步外。”他蹲下身時,沈予喬趁機貼近死者,借著整理衣袖的動作,指尖迅速劃過傷口邊緣。觸感有些異樣,本該整齊的割喉傷,邊緣卻帶著極細的鋸齒狀痕跡,更蹊蹺的是,死者耳後有個針眼大小的淤青,不仔細看幾乎難以察覺。

    “把木偶匕首呈上來。”李偃飛的話驚醒了呆立的班主謝雲舟。那柄三寸長的木匕首還滴著血,沈予喬接過時發現,刀刃處竟嵌著極薄的金屬片,在月光下泛著冷光——分明是精鋼所制,卻偽裝成木偶裝飾。更令她心驚的是,金屬片邊緣粘著幾粒金粉,細如塵埃,卻與她在死者傷口處發現的一模一樣。

    “班主這傀儡戲,倒像是真刀真槍的刺殺。”李偃飛忽然開口,目光落在謝雲舟的袖口。那截月青緞子上,繡著半片殘缺的古琴紋,琴弦處用金線勾勒,正是二十年前震驚長安的“清音閣”標志。沈予喬記得卷宗里記載,清音閣滿門被滅時,現場留下的血字正是半闕琴譜,而閣主謝明修的獨子,正是當年下落不明的幼童。

    謝雲舟的手指驟然收緊,袖口的琴紋在褶皺中扭曲成詭異的形狀︰“大人說笑了,小班子不過討口飯吃……”他話未說完,沈予喬已注意到戲台角落的木偶木架。那些支撐木偶的桐木支架上,竟刻著極小的音階符號,七個一組,排列成螺旋狀,正是她在《聲學秘要》中見過的次聲波共振圖譜。

    “次聲波。”她低聲對李偃飛道,指尖劃過木架上的刻痕,“人耳听不見的低頻聲波,若與喉管共振,能震裂聲帶血管。”想起方才荊軻木偶頓住時,戲台角的琉璃燈曾輕微震顫,那時她只當是風動,此刻想來,分明是某種頻率的聲波引發了共振。而死者喉管的鋸齒狀傷口,正是聲帶破裂後,被偽裝成匕首割喉的假象。

    李偃飛的目光驟然冷下來,掃向躲在木偶後的戲班弟子︰“把所有木偶和樂器封存,任何人不得觸踫。”他忽然指向謝雲舟袖口,“二十年前清音閣滿門血案,幸存者是否都帶著這半片琴紋?”

    謝雲舟的臉色瞬間慘白,後退半步撞在木偶架上,九具木偶在支架晃動中齊齊轉頭,空洞的眼窟窿對著眾人,恰似九具亡魂在看戲台上的血光。沈予喬注意到他腰間垂下的穗子,正是清音閣弟子特有的三色絲絛,與卷宗里記載的證物分毫不差。

    “大人認錯人了……”謝雲舟的聲音帶著顫抖,卻在觸及李偃飛手中的驗尸格目時驟然閉嘴。沈予喬已將死者耳後的針孔和金粉記錄在案,那些金粉並非普通顏料,而是混著水銀的毒粉,雖量極少,卻能在次聲波震動時加速血液凝固——這分明是雙重殺人手法,既用聲波震裂聲帶,又用毒粉封鎖喉管,讓死者來不及發出聲響。

    “去查楊明修近期接觸過的人。”李偃飛低聲吩咐隨行的暗衛,目光卻落在戲台上的《荊軻刺秦》劇本。劇本末尾用朱砂圈著“圖窮匕見”四字,墨跡新鮮得能蹭髒指尖,顯然是今日開演前臨時修改的。而荊軻木偶的匕首,正是在“擲匕”的戲碼中刺向楊明修,與其說是巧合,不如說是精心策劃的死亡預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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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予喬蹲下身,用銀針挑起死者指甲縫里的碎屑。深褐色的粉末混著幾縷絲線,湊近細聞,竟有淡淡的艾草味——這是南方巫蠱常用的材料,而楊明修祖籍正是楚地。她忽然想起三個月前,大理寺曾接到密報,說有人在黑市兜售清音閣殘譜,買家名單里正有楊明修的名字。

    “班主可知道,清音閣的《繞梁三疊》?”她忽然開口,手中銀針劃過木偶木架上的音階,“這上面的刻痕,正是《繞梁三疊》的變徵之音,當年清音閣用此曲摧人心脈,如今倒是改良成了殺人凶器。”謝雲舟的瞳孔猛地收縮,這是只有清音閣弟子才知道的秘密,眼前的“少年”竟能一眼識破。

    水榭外忽然傳來騷動,楊明修的夫人哭著要沖進來,卻被暗衛攔住。沈予喬注意到她鬢邊的銀簪,刻著與謝雲舟袖口相同的琴紋——半片殘琴,琴弦斷在第三根。這正是當年清音閣滅門案的標志,每具尸體胸前都刻著這樣的圖案,斷弦數目對應死者在閣中的輩分。

    “夫人可知,老爺為何收購清音閣殘譜?”李偃飛忽然轉向婦人,聲音柔和卻暗藏鋒芒。婦人的哭聲戛然而止,指尖緊緊攥住帕子,帕角繡著的三色絲線,正是謝雲舟腰間穗子的配色。沈予喬心中一凜,看來楊明修夫婦與清音閣的淵源,遠比想象中更深。

    夜色漸深,戲台的琉璃燈次第熄滅,唯有池中血水仍泛著暗紅。沈予喬借著月光查看木偶關節,發現每個連接處都嵌著極細的金粉,與死者傷口處的完全一致。這是凶手故意留下的線索,還是某種標記?她忽然想起柳婉兒案中,凶手也曾用特殊香料作為暗號,如今的金粉,或許正是新的死亡符號。

    “次聲波需要共鳴裝置。”李偃飛忽然指著戲台四角的琉璃燈,“方才燈盞震動的頻率,與木架刻痕的音階吻合。凶手應該是在燈油里加了某種粉末,點燃後能隨熱氣擴散,形成次聲波的傳導介質。”他取下一盞燈,果然在燈底發現殘留的白色粉末,經沈予喬檢驗,正是能增強聲波震動的硝石粉。

    謝雲舟忽然發出低笑,笑聲里帶著悲愴︰“二十年了,他們以為滅了清音閣就能堵住天下人的嘴,可琴聲斷了,還有傀儡戲。”他猛然扯開衣襟,胸口赫然刻著半片殘琴,斷弦處的疤痕呈暗紅色,顯然是新傷。“楊明修當年是監察御史,親手批了清音閣通敵的罪名,如今不過是讓他嘗嘗被琴弦割喉的滋味——雖然不是真的琴弦。”

    沈予喬終于明白,為何死者傷口會有金粉。那是用金箔裹著的琴弦碎片,在次聲波震動時刺入喉管,既造成割喉假象,又能讓金粉隨血液擴散,掩蓋真正的致死原因。而戲台上的《荊軻刺秦》,不過是凶手精心設計的隱喻——荊軻刺的不是秦王,而是當年的“判案御史”。

    “所以你用傀儡戲做幌子,實則用次聲波和金箔琴弦殺人。”李偃飛按住劍柄,目光掃過躲在角落的戲班弟子,“清音閣余黨不止你一人,對吧?木架上的音階符號,需要至少三人同時演奏才能形成共振,方才案發時,後台有三個人的位置空著。”

    謝雲舟的笑意凝固在臉上,他忽然看向沈予喬︰“你不是男子,你是……”話未說完,一支弩箭突然從水榭立柱後射出,直奔他眉心。李偃飛反應極快,抽出腰間佩刀將弩箭擊飛,箭頭擦過謝雲舟耳際,在木偶架上留下焦黑痕跡——弩箭淬了毒,正是清音閣獨門的“斷弦散”。

    “保護證人!”李偃飛大喊,同時拽著沈予喬躲到木架後。戲台周圍的竹林里傳來衣袂破風之聲,至少有五名殺手潛伏在暗處。沈予喬摸到木偶手中的鋼刃,突然想起卷宗里記載,清音閣弟子擅長傀儡術,能以琴聲操控木偶殺人,如今看來,他們改用了次聲波和機械裝置。

    “左邊三人,用弩;右邊兩人,使劍。”沈予喬低聲道,觀察著殺手移動時帶起的竹影,“次聲波需要持續共振,他們不會立刻毀了木架,所以目標是謝雲舟和我們。”她手中的鋼刃突然擲出,釘住了左側殺手的手腕,弩箭“砰”地射向水面,驚起大片水花。

    李偃飛趁機甩出繩索,將木架上的木偶全部扯落,九具木偶在地上翻滾,關節處的金粉灑成一片。殺手們顯然沒想到他們會破壞“凶器”,動作頓時一滯。就在這時,沈予喬發現戲台底板有暗格,輕輕一踩,竟露出半卷琴譜——正是《繞梁三疊》的殘頁,首頁還蓋著楊明修的私印。

    “原來他才是當年的告密者。”沈予喬恍然大悟,“清音閣通敵是冤案,楊明修為了升官,偽造證據,滅了滿門。謝雲舟他們隱忍二十年,就是為了今天的復仇。”她看著謝雲舟胸口的新傷,那道斷弦疤痕的位置,與當年楊明修在卷宗上蓋印的位置一模一樣——這是血的印記,也是復仇的契約。

    戰斗在一刻鐘後結束,五名殺手皆被制服,唯有一人服毒自盡。沈予喬在死者舌根處發現半片琴紋刺青,與謝雲舟袖口的圖案吻合。當她回到戲台時,李偃飛正在檢視那卷琴譜,泛黃的紙頁上,某處墨跡明顯比其他地方新鮮,像是近期才補上的音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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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里不對。”沈予喬指著琴譜第三段,“《繞梁三疊》的變徵之音應該是七聲,這里卻多了一個商音,反而破壞了共振頻率。”她忽然明白,凶手故意在琴譜上留錯,就是為了讓楊明修這樣的“外行人”察覺不到真正的殺人手法,而真正的次聲波頻率,藏在木偶木架的刻痕里——那才是清音閣弟子口耳相傳的絕技。

    謝雲舟被押上馬車時,忽然望向沈予喬︰“姑娘的驗尸手法,倒像是當年清音閣的巫祝。”沈予喬心中一驚,她的驗尸術確實融合了苗疆巫醫的技巧,卻從未對人提起。李偃飛淡淡一笑︰“她是這世間最清明的眼楮,能看透尸體里的冤屈,就像當年清音閣的琴聲,能穿透人心的陰霾。”

    回程的馬車上,沈予喬望著車窗外的月色,手中把玩著從木偶身上取下的金粉。次聲波、金箔琴弦、傀儡戲,層層疊疊的詭計下,是二十年未散的冤魂。她忽然想起柳婉兒案結束時,李偃飛說的那句“守住心中清明”,此刻看著袖口沾染的金粉,忽然明白這世間最難破的案,從來不是毒理或機關,而是人心底的執念與不甘。

    “明日去查楊明修的書房。”李偃飛忽然開口,“我猜他的密卷里,應該還有當年清音閣冤案的真凶名單。謝雲舟他們,恐怕只是棋子。”沈予喬點頭,指尖劃過車窗上的霧氣,畫出半片殘琴的形狀——這樁戲台上的血案,不過是掀開了二十年沉冤的一角,而真正的大戲,或許才剛剛開場。

    車轍碾過青石板路,遠處傳來更夫的梆子聲,驚起棲在梧桐樹上的夜鴉。沈予喬靠在車壁上,閉目養神,耳中卻仿佛還回蕩著傀儡戲的唱詞︰“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還——”這一次,壯士未去,而戲台之下,早已血流成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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