義莊的銅鈴在穿堂風中輕晃,沈予喬的指尖懸在第七具尸體的指甲縫上方,鵝黃粉末正隨著冰晶融化緩緩析出。她記得柳如萱昨日在詔獄梳洗時,用的正是這種產自嶺南的鵝黃胭脂,香氣里混著若有若無的硝石味——那是冰魄散特有的氣息。
“李大人,您看。”她用銀針挑起粉末,在陽光下呈現出六稜結晶狀,與柳如萱妝匣里的胭脂截然不同,“這不是普通胭脂,是混了冰魄散粉末的毒妝。死者臨死前抓撓過凶手,指甲縫里留的是柳如萱每日涂在唇上的毒粉。”
李偃飛接過放大鏡,粉末邊緣的朱砂顆粒在光線下折射出微弱的虹光︰“對應《女誡•婦容篇》‘盥浣塵穢,服飾鮮潔’,柳如萱將毒妝視為‘婦容’的審判,凡妝容不合規制的女子,都會被她用自己的毒粉標記。”他忽然想起藏書閣批注本里,第三名死者林婉兒名下注著“胭脂過艷”,原來早有預兆。
義莊外傳來驟雨擊打青瓦的聲響,沈予喬掀開第七具冰棺的棺蓋,內側朱砂畫的貞潔牌坊在水汽中漸漸顯形。牌坊底座缺了一角,露出底下用冰稜刻的生辰八字——正是柳如萱的生辰。“她想把自己的生辰八字刻在牌坊上,成為‘婦德’的活祭品。”沈予喬的指尖劃過冰冷的棺壁,“七日冰咒的真相,是用七具尸體擺成北斗,再將自己的命盤嵌入天樞星位,妄圖讓天道認可她的審判。”
李偃飛展開從冰窖找到的手抄稿,流淚的貞潔牌坊下方,七道冰鏈末端都系著極小的生辰鎖,第七道鎖的紋路與柳如萱的玉牌完全一致︰“古人以北斗定命數,她以為殺七人、嵌七鎖,就能讓自己成為‘婦德’的代言人。”他忽然注意到沈予喬發間的斷簪,簪頭牡丹紋里卡著的冰稜,與冰棺內側的刻刀痕跡相同,“她連作案工具,都選了與你相似的銀簪樣式。”
午後三刻,冰窖的寒氣比往日更甚。沈予喬提著氣死風燈走在最前,燈影映在結滿冰花的石壁上,像極了柳如萱手抄稿里的貞潔牌坊。暗室門前的北斗七星圖上,第七具冰棺的位置空著,地上散落著未刻完的生辰鎖——柳如萱終究沒能完成最後的獻祭。
“沈仵作來得正好。”柳如萱的聲音從暗室深處傳來,月白羽紗裙上結著薄霜,手中握著半人高的冰刃,刃身映出她扭曲的面容,“你總說冰棺里藏著真相,可曾想過,最該躺在里面的是你自己?”
沈予喬盯著她手中的冰刃,刃尖還在滴落冰水,正是用冰魄散凝結而成︰“你在第七具冰棺內側畫貞潔牌坊,缺口處刻自己的生辰,是想讓天道認定你為‘完美婦德’的化身。”她想起死者指甲縫的毒粉,“但你每次作案都會留下胭脂,不是疏忽,是潛意識里想讓父親看見,你在替他完成當年沒敢做的事。”
柳如萱的冰刃突然抵住沈予喬咽喉,寒意滲入皮膚︰“父親?”她忽然笑了,笑聲震落頭頂冰稜,“他只會躲在茶室掉眼淚,連母親的《列女傳》都護不住!”刃尖劃破沈予喬頸側,血珠落在冰刃上,發出“滋滋”聲響,“你知道嗎?林婉兒死時,我故意讓她抓破我的臉,就是要讓父親看見,‘賢德’學生的指甲里,藏著多少污穢!”
李偃飛的佩刀在身後出鞘,卻被沈予喬用眼神制止。她看著柳如萱眼中翻涌的冰光,忽然想起其父柳明修在茶室說的“如萱八歲目睹母親被休”——那時的小女孩,正用冰稜在窗上畫著《女誡》的字,試圖凍結記憶里母親被拖走的場景。
“你做的冰雕發簪,每枚都藏著母親的木槿花瓣,”沈予喬輕聲道,“就像你在冰棺里放《女誡》殘頁,其實是想讓那些女子,替母親承受被休的恥辱。”她感覺到冰刃在顫抖,頸側的血珠已凍成冰晶,“但你父親留的《列女傳》殘頁,你始終沒燒掉,就藏在妝匣底層的暗格里。”
柳如萱的瞳孔驟縮,冰刃“當啷”落地,在北斗圖上砸出裂痕︰“你怎麼知道……”她踉蹌後退,撞在二十年前的老冰棺上,母親的銀鐲在棺蓋上投出冷光,“我只是想讓一切回到正軌,讓女子都懂得……”
“懂得被冰棺封存才算婦德?”李偃飛收刀上前,看著地上的冰刃逐漸融化,“你以為擺七具冰棺就是天道,卻不知每道冰稜里,都是你自己凍住的眼淚。”他撿起沈予喬掉落的斷簪,簪頭牡丹紋里的木槿花瓣碎末,與柳如萱發間的一模一樣——原來兩人早因這場冰咒,有了命運的交集。
沈予喬按住頸側的傷,血已止住,冰晶卻還黏在皮膚上︰“柳如萱,你母親被休時,攥在手里的不是《女誡》,是你繡的香囊。”她想起在柳如萱閨房發現的殘繡,“她到死都沒怪你父親,只怪自己沒教會你,冰會化,人會老,唯有人心不該被凍住。”
冰窖深處突然傳來轟鳴,積雪壓斷的樹枝砸在窖頂,冰稜如暴雨般墜落。柳如萱看著沈予喬發間的斷簪,忽然想起母親臨終前說的“如萱要像木槿花,開在冰上也能活”,而她卻把自己凍成了冰雕。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抓住她!”李偃飛的呼喊混著冰稜碎裂聲。柳如萱轉身欲逃,卻被融化的冰水滑倒,摔在北斗圖中央。沈予喬蹲下身,看見她腕間的勒痕已變成紅色,像朵開在冰上的木槿花。
“為什麼……”柳如萱抓住沈予喬的袖口,“她們讀詩書、拋頭露面,難道不是錯?”
沈予喬看著她眼底即將融化的冰光,忽然想起父親說的“仵作要替死人說話”︰“錯的是用冰棺封存人心的執念。”她指著冰窖石壁上父親的刻字“冰咒誤人”,“你母親若泉下有知,定希望你放下冰刃,去看看春日的木槿花——它們從不因《女誡》而早謝。”
更漏聲在冰窖外響起,沈予喬接過李偃飛遞來的暖爐,指尖的溫度終于驅散了冰刃的寒意。柳如萱被衙役押解出去時,回頭望了眼暗室里的老冰棺,母親的銀鐲還在棺蓋上,映著她從未見過的、冰窖外的月光。
是夜,沈予喬在義莊整理最後一具冰棺,棺內側的貞潔牌坊朱砂畫已完全顯形。缺口處的生辰八字旁,不知何時多了行小字︰“破除冰咒者,天樞星位沈氏女”。她摸著發間的斷簪,忽然明白,父親當年嵌入的鐵絲,不僅是撬鎖的工具,更是刺破冰咒的利刃。
長安城的夜雨漸歇,沈予喬站在義莊門口,看著東方泛起的魚肚白。遠處,城南書院的“貞”字匾額在晨霧中若隱若現,缺角處的冰稜已化,露出底下新刻的小字︰“婦德非冰,人心向暖”。那是李偃飛方才派人刻的,用的正是柳如萱的冰稜刻刀。
更鼓敲過五更,沈予喬忽然听見義莊內傳來輕微的“ 嚓”聲。她轉身望去,第七具冰棺的冰晶正在融化,棺中女子指尖的《女誡》殘頁緩緩展開,露出背面不知何時寫下的字跡︰“來生願做木槿花,開在冰消雪化時”。
雪徹底停了,晨風中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暖意。沈予喬知道,這場持續七日的冰咒,終將隨著初雪的融化而消散。而那些被冰棺封存的真相,那些藏在朱砂冰魄里的血淚,都將成為長安城的記憶——提醒世人,莫要用偏見鑄成冰棺,困了別人,也凍了自己。
喜歡飛予長安請大家收藏︰()飛予長安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