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予長安

第82章 焦尾余音

類別︰其他類型 作者︰雙蝶夢浮生 本章︰第82章 焦尾余音

    沈予喬的指尖在雕花檀木匣邊緣停頓了一瞬。十二具羊皮面具在月光下泛著青白光澤,每一道褶皺都像凝固的淚痕,內側朱砂字跡經歲月侵蝕仍鮮艷如血。她記得三個月前城郊驛站那具女尸,咽喉被羊腸線縫成笑口形狀,案發現場遺留的半片羊皮,此刻正靜靜躺在匣底第三格——與眼前面具材質分毫不差。

    "小姐,後院狗叫聲停了。"侍女青禾的聲音從雕花屏風後傳來,袖中藏的柳葉刀在月光下閃過冷光。沈予喬將檀木匣推回妝台暗格,銅鎖扣合的輕響里,鏡中映出她眉間未褪的朱砂痣——與匣中某具面具額間的鳳凰紋章完全重合。

    終南山的夜風卷著松濤灌進廢觀破窗時,李偃飛手中火折子恰好照亮牆腳半幅殘畫。朱砂勾勒的人面輪廓上,七道縫合線從眼尾延伸至下頜,旁邊蠅頭小楷寫著︰"壬戌年霜降,取城西屠夫女面皮,羊腸線需浸七日蛇毒。" 他靴底碾碎的枯枝發出脆響,暗處忽有衣袂摩擦聲掠過梁木,抬頭只見橫梁上垂落的素白綢帶,正隨著穿堂風輕輕搖晃,恍若懸尸前的引魂幡。

    沈予喬指尖撫過某具面具耳後淺淡的梅花烙,記憶突然被拽回七年前的上元節。十二歲的她在燈市走失,被身著月白襦裙的妙音姐姐抱在膝頭,溫熱的掌心覆住她被人販子扯傷的手腕。那時的妙音總戴著繡著並蒂蓮的面紗,說自己生了重病怕嚇著小孩子,卻沒人知道面紗下藏著的,是被仇人潑了滾油的半張臉。

    "大人,山下獵戶說半月前見過戴斗笠的女子買雄黃。"隨行捕快的耳語驚醒了回憶,沈予喬望著妝台上未繡完的鴛鴦肚兜,針腳在中途突然凌亂——那是妙華去年生辰時,妙音強撐著病體要送的禮物。暗格里除了面具,還有半本藥方,字跡從工整到潦草,最後一頁寫著"冰蟾膏可延半年性命",落款日期正是妙音"病逝"的前三天。

    廢觀西廂房的火盆里,未燃盡的紙灰突然騰起。李偃飛用佩刀挑起半片焦紙,上面斷續的墨跡拼湊出"城南當鋪...玉佩換銀...妙華入學..."幾個字。牆角陶罐里裝著曬干的人皮碎屑,混著少量鴉羽,正是江湖傳聞中"畫皮術"的必備材料。當他的靴跟碾碎一塊包著藥粉的絹布時,窗外傳來三聲鷓鴣叫——那是六扇門約定的示警暗號。

    沈予喬掀開妝台最下層暗格時,聞到了若有若無的血腥味。靛青布包里裝著十二枚刻著生辰八字的木牌,其中一枚邊緣缺口處,嵌著半片陳舊的指甲。她忽然想起妙音出殯那日,自己偷摸過棺木里的手,觸感堅硬如木雕,袖口卻繡著只有姐妹倆才知道的並蒂蓮暗紋。更下方壓著的信箋上,是妙音的字跡︰"予喬若見此書,吾姐妹已身殞。十二人皆參與當年水賊劫船,吾父沉江時,妙華尚在襁褓..."

    破窗而入的黑影帶著腥風襲來時,李偃飛正盯著梁上懸著的人皮模型。來者蒙著青面,手中柳葉刀直取面門,刀刃卻在即將及體時詭異地偏了寸許——這是李家流雲刀法的起手式。"你是..."他的質問被刀刃劃破空氣的銳響打斷,卻在交手第三招時突然收力,對方握刀的手勢,分明與妙音教過的閨中自衛術如出一轍。

    更深露重,沈予喬對著十二具面具逐一比對木牌。當指尖觸到那枚缺口木牌對應的面具時,發現內側除了生辰八字,還刻著極小的"壬戌年谷雨,阿姊替我受刑"。她忽然想起妙華總說自己怕血,卻在去年秋狩時,親手為她包扎腿上的箭傷,指尖的力道穩得不像閨閣小姐。妝台上的螺子黛被踫落在地,摔碎的瞬間露出夾層里的半幅地圖,用朱砂圈著城南十二處宅院,正是木牌上生辰八字主人的居所。

    "當啷"一聲,李偃飛的佩刀墜地。青面人攻勢突然變招,目標從他咽喉轉向心口,卻在衣料劃破的瞬間,被他看清對方手腕內側的朱砂痣——與沈予喬眉間那顆位置分毫不差。"妙華!"他脫口而出的瞬間,青面人猛然收勢,袖中飛出的銀針卻已抵住他頸側大穴,隔著面巾傳來的女聲帶著顫抖︰"你如何知道這個名字?"

    沈予喬握著地圖的手指漸漸收緊。城南十二處宅院,正是七年前參與海運截殺的十二家商戶。妙音姐妹的父親原是泉州指揮使,卻因查獲走私證據被誣陷通敵,全家乘船回京途中遭遇水賊,母親拼死將襁褓中的妙華塞進救生艇,自己與尚在病中的妙音被拖入江底。後來妙音被漁人救起,面部重傷,而妙華被沈家收養時,不過是個剛滿周歲的女嬰。

    廢觀頂梁突然傳來瓦片碎裂聲,青面人眼中閃過急色,銀針卻始終未動分毫。李偃飛望著對方袖口露出的半截並蒂蓮繡紋,忽然想起沈予喬曾說過,妙音姐姐臨終前送她的帕子上,繡的正是這種花。"你們殺的那些人,"他放緩語氣,"都是當年偽造海難的幫凶吧?"面巾下的呼吸驟然急促,銀針尖端滲出極細的血珠,卻在此時,遠處傳來三聲鷓鴣叫的變調——那是示警有援兵將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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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予喬將木牌按順序排在妝台上,發現每具面具對應的生辰八字,恰好是從妙音"病逝"那年開始,每隔三個月死亡一人。最後一具面具的內側,朱砂字跡新鮮得能蹭髒指尖,生辰八字正是三日後的吉時——而那上面寫著的,是她自己的名字。窗外傳來犬吠,她忽然听見熟悉的腳步聲登上小樓,青禾的聲音在門外響起︰"小姐,廚房煨了您愛喝的蓮子羹。"

    李偃飛趁對方分神的剎那扣住脈門,青面人踉蹌後退時,面巾被風掀起一角。月光照亮她左頰猙獰的燒傷疤痕,卻在右眼下方,有顆與沈予喬一模一樣的淚痣。"妙音姐..."他的呼喚讓對方渾身一震,銀針當啷落地,而此時,廢觀正堂傳來重物倒地的聲響,帶著血腥氣的風卷著枯葉灌進廂房,隱約傳來沈予喬的驚叫。

    沈予喬看著推門而入的"青禾",對方手中的蓮子羹碗還冒著熱氣,可袖口露出的,卻是與妙音面具上相同的鳳凰紋章。"小姐可是發現了什麼?"假青禾的聲音陡然變冷,指尖彈出的毒針擦著她鬢角飛過,在屏風上釘出一串輕響。沈予喬向後翻躲,袖中暗藏的柳葉刀終于出鞘,這是妙音當年教她的防身術,此刻刀鋒映出對方摘下人皮面具的臉——正是本該在三年前就死去的妙音。

    "予喬長大了。"妙音的聲音混著沙啞,半張臉的假皮在劇烈動作中裂開,露出下面暗紅的疤痕。沈予喬看著她握刀的手勢,與記憶中教她插花的溫柔模樣重疊又分離,忽然明白為何每次說起畫皮鬼案,妙音總會摸著她的頭發說"女孩子家別踫這些血腥事"。樓下傳來李偃飛的腳步聲,妙音眼中閃過狠色,刀刃卻在刺向她心口時偏了半寸,只劃破了她左肩的衣料。

    "阿姊!"破窗而入的妙華帶著一身血污,手中短刀還滴著血水。她看著沈予喬肩上的傷,眼中閃過痛楚,卻被妙音厲喝止住︰"帶她走!剩下的...我來斷後。"廢觀外傳來官兵的號角聲,妙華突然扯下頸間玉佩,塞進沈予喬掌心——那是當年沈府收養她時,襁褓里帶著的信物,刻著"林"字的雙魚佩。

    李偃飛撞開廂房木門時,只見妙音背對著他立在窗前,月光將她的影子拉得極長。她緩緩轉身,半張假皮已經脫落,露出下面慘不忍睹的面容,卻在看見他腰間的六扇門腰牌時,忽然笑了︰"當年在燈市抱過的小娃娃,如今成了捕快。"話音未落,她突然將手中短刀刺入心口,身體向後倒去,破窗的瞬間,拋來一個油紙包︰"替妙華...好好活著。"

    沈予喬在妙華的攙扶下沖到窗前,只見月光下的廢觀庭院里,妙音的身體靜靜躺在青磚上,周圍散落著她刻意打落的十二具面具。李偃飛撿起那個油紙包,里面是半本泛黃的賬冊,記載著當年十二家商戶與海盜分贓的明細,最後一頁貼著張字條,是妙音的字跡︰"壬戌年冬至,妙華第一次學會易容,說要幫阿姊報仇。"

    晨霧漫上終南山時,沈予喬握著雙魚佩站在妙音的尸身旁。妙華已經摘了青面,露出與她有七分相似的面容,只是左頰的燒傷讓這張臉多了幾分堅韌。"當年收養我的,是你親生父母吧?"沈予喬輕聲問。妙華點頭,指尖撫過妙音臉上的疤痕︰"阿姊說,沈家是清白官宦,比跟著我們復仇要好。"

    李偃飛看著牆上未完成的易容筆記,最新一頁畫著沈予喬的面容,旁邊寫著︰"予喬生辰將至,需取眉心朱砂痣模樣。"他忽然明白為何所有死者的傷口,都刻意避開了致命處——她們從來沒想過傷害這個被沈家收養的妹妹,甚至在計劃最後一步時,還留著三分心軟。

    下山的官道上,沈予喬打開妙音臨死前塞給她的錦囊,里面是十二枚銀簪,每枚都刻著不同的花卉。妙華說,這是她們母親當年的陪嫁,原本該是給十二個佷女的及笄禮。晨光照在銀簪上,映出遠處廢觀漸散的炊煙,恍惚間,沈予喬又看見七年前的燈市,妙音抱著她穿過擁擠的人潮,鬢邊簪著的,正是一枚並蒂蓮銀簪。

    "要去報官嗎?"妙華的聲音帶著疲倦。沈予喬望著手中的賬冊,想起妙音面具內側刻著的"勿牽累予喬",忽然將賬冊投入道旁篝火。李偃飛看著跳動的火光,默默解下外袍披在妙華肩上,他知道,有些真相注定要隨焦尾余音消散,就像當年江底沉冤,最終只化作十二具風干的羊皮面具,和兩個用半生來償還仇恨的女子。

    官道盡頭傳來馬蹄聲,沈予喬望著妙華逐漸遠去的背影,掌心的雙魚佩硌得生疼。她知道,從今天起,林妙音和林妙華這兩個名字,將永遠留在終南山的晨霧里,而屬于沈予喬的人生,才剛剛開始——帶著兩個姐姐用生命守護的,那一絲尚未被仇恨染盡的溫暖。

    晨露沾濕了道旁的野花,遠處傳來樵夫的山歌,調子竟是當年妙音哄她入睡時哼的童謠。沈予喬摸著眉間的朱砂痣,忽然明白,有些詛咒早已在愛里化解,就像焦尾琴燒剩的琴尾,雖已殘破,卻仍能奏出繞梁余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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