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旬過後。
黃定洲收到了來自江南西的密報，馮柯星和柳竹華成功會面了。
于是，他下令讓其他已經退出對走私團伙潛伏任務的暗衛，回雲縣。
喬縣丞、崔錄事、韓典史等人，對預防寒潮和雪災的布置，也已經到了最後關鍵時刻了。
謝主簿備考京城府尹選拔考試，也到了即將考試的關鍵時期，還有五天，就要考試了。
在黃定洲的建議下，謝主簿決定提前前去京城備考。
如果考試順利的話，今天將是謝主簿最後一次來縣衙應卯。
到了下值時辰，謝主簿沒有著急離開，而是坐在文書處理室等待其他人回來。
此刻，文書處理室內，只有他和黃縣令二人。
而黃縣令正在埋頭處理日常政務文書。
謝主簿看到木板上硬紙數據，“黃縣令，你這是要在年底之前，摸查一遍雲縣的人口數據嗎？”
黃縣令頭都沒有抬，“正是，不過這只是一次粗略的排查，等年後，會細化調查，只有弄清楚雲縣人口，和百姓的實際基本經濟水平，才能決定，來年的重點發展要點。”
謝主簿聞言頷首，“很好，看來，你在布置下水車工程項目的時候，就已經想好這一步了？”
黃縣令正在寫字的手頓了一下，他將毛筆放到筆洗中。
轉頭，看向謝主簿，微笑，“不是，是在來雲縣之前。”
他想到日後的計劃安排，如果謝主簿成功升遷為京城府尹，那日後，謝主簿就是他的直屬上峰。
與其日後扯皮，不如現在先跟對方透個底。
黃縣令站起來，走到謝主簿身側，微笑道，“在傳臚大典開始之前，皇帝召見本官詳談，關于本官的官職安排，他給本官兩個選擇，一是留在京城，任四門博士，入國子監。二是外放到雲縣任職縣令。而本官當縣令需要將本官在科考中寫的答卷，在雲縣完全貫徹實施。所以，本官來雲縣之前，已經事先做好計劃，確定雲縣未來發展的大方向。”
這是他第一次將自己與皇帝見過面詳談之事，說給別人听，就連黃將軍都不知道此事。
謝主簿神色復雜地看向黃縣令，他感覺自己的聲音晦澀難听，“黃縣令，若是留在京城，那以你的水平，現在已經如日中天了。”
黃縣令搖頭，微笑，“本官沒有什麼才能，去當四門博士，才是誤人子弟，留在雲縣，本官尚且還能做點有利于百姓，有利于社稷之事，何樂而不為呢。”
謝主簿抓住黃縣令的胳膊，“不，黃縣令，只有有機會，但凡有機會，你都要回到京城，只有到了京城，你才能真正地實現抱負。你身居低位，受制于人，只有身居高位，你才能做得更多。”
黃縣令見謝主簿這麼激動，他有些意外，按理說，謝主簿是皇帝的人，應該了解皇帝根本不想讓他回京。
他要是回京，才是真正被視作威脅的存在。
如今在雲縣，距離，不遠不近，正好合適。
黃縣令看向謝主簿，觀察到對方此言此行，竟然是發自真心的，而不是一時做戲。
“謝主簿言之有理，但是，官場復雜，人人勾心斗角，本官並不喜那種氛圍，雲縣縣衙結構簡單，人員不多，正好符合本官的選擇，在雲縣，本官才能安心做事，而不是將精力放在周旋其他官員之間，所以，對本官而言，雲縣恰如其分，是本官最想要的，也是最適合本官的。”
謝主簿有些怔愣，他想到了黃將軍對他說的話，皇帝在戒備黃十三郎。
現在，再重新審視黃縣令這番話，謝主簿終于恍然大悟，是了，黃縣令如此聰明，怎麼可能到現在都不知道自己的真實身份呢？
正是因為黃縣令早就知道了，為了脫離身份帶來的旋渦，才迫不及待地脫離京城。
他總是因黃縣令的才智，對他留在雲縣感到惋惜。
每多靠近對方一些，多了解對方幾分，他就總是忍不住，想將對方與其他五個皇子想對比，每次比較完，他都覺得，只有對方登上那個位置，大晉王朝才真的有希望，繼續輝煌下去。
但是，對方要是繼續一直在雲縣當縣令，不回京城，那就永遠都無法真正地融入政權核心。
沒有朝臣的支持。
沒有皇帝的眷顧。
沒有恢復正統的身份。
偏居一隅。
這將是一條不歸路。
謝主簿腦子閃過一絲靈光，他沒有抓住，還沒等他想清楚。
門外已經響起了由遠漸近的腳步聲。
謝主簿放開了抓著黃縣令胳膊的手，“明日本官就要啟程去京城，今晚，黃縣令和其他人，一起都謝府一聚吧。”
黃縣令微笑，“送別宴本該由本官和其他人來承辦，不過，想到已經許久未去過你家，今日，就依你之言，去你府上一聚，不過，等謝主簿考完歸來，本官必與其他人，一起為你辦一場洗塵宴，到時候謝主簿可不能推辭。”
謝主簿聞言，忍不住會心微笑，“這是當然，黃宅的美味佳肴，本官一直惦記著，恨不得天天住在黃宅，享受美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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談話間，喬縣丞等人拖著疲憊地身子，走進來。
不過，在喬縣丞等人見到黃縣令與謝主簿的時候，也還是忍不住停止腰背，露出自己的精神面貌以對。
他們異口同聲地朝黃縣令和謝主簿打招呼。
然後，輪流匯報了今日工作進展。
原本，按照日常的流程，他們匯報完之後，還要寫成紙質的總結文書。
但是，今日，他們匯報完，黃縣令笑道，“謝主簿明日要啟程前往京城備考，今日未做完的工作，都改日再處理，我們現在跟謝主簿一起，前往謝府，為謝主簿溫酒送別吧。”
一听到有酒喝，喬縣丞第一個響應，“好！今日要喝光謝主簿的藏酒！”
謝主簿笑了，“你放心喝，能喝得完，算本官輸！”
韓典史則是想到了謝府的咸魚腌制海鮮，感覺臉都綠了，“在下申請讓黃宅的廚師到謝府下廚。”
崔錄事忍不住看向韓典史，他完全沒想到，一向守禮的韓典史，竟然會說這種話！！！
震驚！
不過，這也不能怪韓典史！
他們就去過謝府一次，那次還是為了慶賀謝主簿遷居新址和為謝主簿家眷接風洗塵，那次宴席，全是海鮮腌制品，咸 死人！
給大家造成極大的心理陰影！
謝主簿，“韓典史要對謝府的廚子有信心，你們之前去謝府是內子親自下廚，今日做菜的是本官從江南和魯地請來的大廚，包你滿意。”
韓典史老臉一紅，拱手，“在下失禮了。”
崔錄事，“下官先恭賀謝主簿了，祝謝主簿榜上有名，魚躍龍門。”
謝主簿微笑，“還是崔錄事得本官心意！秦畫師今日下午已經去謝府了，我們不用等他，直接過去即可，本官已經讓人備了車馬，在縣衙門口，走吧。”
他特地邀請秦畫師入府，幫忙給他夫人和小孩，畫畫像，雖然秦畫師畫別的四不像，但是畫人物，還是畫得栩栩如生。
喬縣丞，“原來如此，縣衙外的那兩輛馬車都是謝府的呀，怪不得如此精美，下官差點以為又是黃縣令家中的表親來了。”
他本來想說表妹，但是，又想到他上次因為想看黃縣令新來的表妹有多美，被其他人差點噴死，他只好改口說表親了。
唉，做人真難！說點心里話都不行。
謝主簿一看喬縣丞這副樣子，就知道對方心里在想什麼！不由感到好笑，喬縣丞也真是個人才了！
他們邊說著，邊往外走，兵分兩路，分別上了兩輛馬車。
韓典史、崔錄事、喬縣丞坐進右邊的那輛漆木團花圖的馬車。
黃縣令和謝主簿則坐進左邊那輛黑木繁花似錦的馬車。
兩輛馬車，一前一後，不疾不徐地前往謝府。
今日謝府的酒宴，果然令眾人刮目相看。
都是正經的宴席大菜，葷素搭配得相當對稱。
眾人從容地入座。
喬縣丞眼尖地發現，竟然有他心愛的鱸魚，他當即品嘗了一口，十分鮮美，與黃宅的鱸魚雖然比不得，但是，還是非常好吃了。
崔錄事喝了一口酒，赫然發現，這酒竟然是梅花釀。
韓典史看到桌上的小碟內，有海鮮腌制品，他沒眼看，直接忽略，看向大盤的羊肉羹。
他們也不搞那些虛的，先吃飽了，再飲酒。
崔錄事吃到一半的時候，感覺少了一個人，他環顧了下四周，沒看到秦畫師。
這就尷尬了，秦畫師人呢！！
他看了下眾人，都沉迷于干飯，沒有人想起秦畫師，他不禁默默為秦畫師點蠟。
看來，秦畫師注定是連他們的殘羹剩飯都趕不上了。
等他們吃完了席面，謝府的女婢開始撤下打菜，端上下酒菜的時候，秦畫師終于姍姍來遲。
謝主簿親自到堂外將秦畫師帶進來，“我們的大畫師來得正好，待會，你要多喝幾杯。”
秦畫師訕笑，“慢著，卑職已經向謝夫人申請了，卑職喝茶不飲酒，卑職可是靠這雙手吃飯，踫酒是萬萬不能的。”
謝主簿大笑，“本官說的就是茶，專門為你準備的桃花蜜茶，其他人喝梅花釀，你喝桃花蜜茶，也算相得益彰了。”
秦畫師聞言，臉上有了笑容，“卑職感激不盡，待會卑職一定要多敬謝主簿幾杯。”
崔錄事听著他們的對話，內心一個大寫的珄F 液米約悍講琶揮形是鞀 θШ睦 耍 蝗晦限蔚木褪撬 恕 br />
他們喝茶的喝茶，飲酒的飲酒，從雲縣的民生，討論到今年的科舉，再從科舉回憶往昔的備考，說到備考的心酸和痛苦時，眾人將目光齊聚到馬上就要參加選拔考核的謝主簿。
謝主簿被眾人的目光包圍，頓感坐如針氈，“說起來，科舉改革後，今年的考綱變化很大，不再局限于往年的科目，以朝廷目前的變革決心來看，選拔考核，很可能也會有所變化，所以，本官也不敢保證，能考得過其他人。”
黃縣令微笑，“盡心就好，不必焦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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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縣丞嘆氣，“謝主簿，你都提前回京備考了，不如趁著開考之前，動用關系，問問上面屬意誰來任京城府尹一職。”
在他看來，這選拔考試只是明面上以示公正、用來掩人耳目的手段，這內里必定已經有內定的人員了，正如他們那邊的里長選取，說什麼賢德之才、有功名的優先，事實上，都是給上面塞的銀子最多的人，才能坐穩那個位置。
一個里長尚且如此，更何況是京城府尹，正三品的官職。
天子腳下，替天子守城的府尹，怎麼也得是皇帝信得過的心腹，才能上位。
所以，在喬縣丞看來，謝主簿能成功的可能性，和其家族背後使力的大小，成恆等式。
謝主簿聞言看向喬縣丞，“喬縣丞，沒想到，你竟然深諳為官之道，厲害啊！本官佩服！不過，你這話在這里說說就好，千萬別到外面亂說，否則，你就完了，那些貪官污吏大概都會記住你這棵小樹苗。”
喬縣丞一臉黑人問號，“啥，啥子意思？”
韓典史，“謝主簿大概是想說物以類聚，人以群分。”
崔錄事，“嗯，正解。不過，喬縣丞的擔心，也是有道理的。雖然在雲縣縣衙，大家作風清正，但是，別的地方，那就不一樣了。”
更何況是京城那個大泥潭，不必言明，都心知肚明。
說到京城，就提到了秦畫師的傷心事，他怒飲了兩杯茶水，才壓下內心的傷痛。
秦畫師，“京城，的確不是什麼好地方，萬事小心為上！特別是謝主簿，您在雲縣如此率性往往的行事作風，去了京城，必定會水土不服。”
黃縣令沒想到秦畫師竟然有如此體會，不禁看了對方一眼。
听到秦畫師的話，崔錄事瞬間想到了謝主簿在縣衙的各種騷操作，若不是有黃縣令為他掃尾，那謝主簿大概熬不到年終考核，就要掉了烏紗帽了。
思及此，他嘆了一口氣。
謝主簿見眾人都如此不看好他，他瞬間心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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