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你努力地爬上一個高坡,我們不清楚,在坡頂等待的是迷人的風景,還是刀光劍影的危機。
他很遺憾,但是,人生就是這樣。
而他也不會後悔自己的每一次決定,這一次也是。
在他短暫的人生,在走到盡頭之前,他會將身邊的人,安排好。
每個人,都對自己死亡的到來,有所預感。
有些人,知道得早一些。
有些人,明白得晚一些。
早與晚,有時候沒有區別,但,有時候卻是搶佔先機的好機會。
這一次,他想要給自己選擇的機會,也給追隨他的人一次機會。
一路同行的人,往往走著走著就散了。
在面對高壓的環境和各種壓迫與利誘下,常人會選擇有利于自己的道路。
初衷與志向,在歲月的洗禮中,最終會被遺忘。
志同道合、患難與共,也有保質期,超過了期限,就什麼都不是了。
所以,給所有人,一次選擇新道路的機會與權利,很重要。
前世,他明白得太晚,今生,他會提前做好安排。
黃縣令快速地翻閱著卷宗,核對著戶帖記錄,仔細地反復查閱,提筆,字斟句酌地批閱。
大晉王朝的戶籍制度,沿襲自前朝,每戶都有一個戶帖,戶帖上會列明,該戶人家基礎信息,諸如人口數量,關系,田地等。
這種方式往往存在著巨大的誤差和舞弊,有些會為了減少稅賦,而隱藏人口,有些則為了增加田地而虛增人口。
所以,只要他將這些數據漏洞查出來,再挨個去排查確認,確認實際人口。
他打算將這個摸排工作,分成三次進行。
而他要安排的人,也分批次,安插進去。
將那些暗衛,和那些被隱藏起來的百姓和虛增的人口,混在一起。
即使來日,有人真要追查,也查不出個所以然。
他們只會查到,他將雲縣的全部的人口,都摸查清楚,將全縣的稅賦都理順。
他們只會看到一個如清澈溪流的雲縣。
水至清則無魚,他反過來將這句話,發揮得淋灕盡致。
當你想要隱藏一碗水的存在,最好的辦法,是將其倒入江河湖海。
在明年年底之前,那些潛伏到走私組織的暗衛,都會分批次退出,回到雲縣。
這個計劃,將會在,在皇帝的人馬,徹底掌控走私組織,並將其洗白成普通商賈之前,完成。
但是,只有一個人不能。
那就是柳竹華。
那是被皇帝的人,親自從刑場上,‘救’下的人,根本無法將對方的身份置換出來,除非對方再一次‘身死’。
然後,換一個身份,活下去。
可惜了。
黃縣令腦中閃現過無數的計劃,最終,都被卡在,對方如今行蹤不明上。
……
江南西,江州潯陽。
婉芙她坐在的船只,在潯陽的江河港口,靠岸。
地處偏僻的潯陽,商業不發達,街道上的商鋪寥寥無幾。
唯一開張的酒樓、書鋪、成衣鋪等,都出自同一個東家。
只不過,據說老東家去世了,少東家上位,都改了商鋪的名諱和族徽。
婉芙上岸後,就被帶到一座帶著田園韻味的莊園,青色的磚瓦,白色的牆,看起來十分尋常。
在船上趕路一個多月,她下船的時候,感覺像是過了大半輩子一樣,累得要死。
她連走路都要人攙扶,等到了莊園,她洗漱完,第一件事,就是想吃青菜和新鮮的瓜果。
這個莊園內自帶田地和湖泊,她甚至可以不用出門,就能自給自足。
煎茶和煎關見這莊園的詳細布置,一五一十地告知她,還拿出了一疊商鋪地契和商鋪稅契,給她。
身型高壯的婢女煎茶,見婉芙神色恍然,不由得關切問道,“小娘子可是要休憩片刻,等明日再去巡查商鋪?”
婉芙一張張翻閱地契和稅契,只覺得內亂如麻,心酸和沉重,席卷了她的心神。
這算什麼?
給她傍身的鋪子?
給她重生的機會?
熱淚從她眼眶滑落,“你們下去吧,我要一個人靜一靜。”
她打量著這個陌生的房間,她的下半生,都要在這里度過了。
她想到了回不去的雲縣,內心空蕩蕩。
就像是心髒被掏空了,但,她仍舊還沒有死去,如此痛苦地活著。
她將地契和稅契放到桌案上,躺到床榻上,將自己縮成一團。
她認命了。
她只能在這里,了此殘生了。
明明物質上比她的前半生豐富多了,但是,她半點感覺也沒有。
她富有了,也貧窮了。
她寧願清貧一世,喝白粥配青菜,寡淡無味地在雲縣過完一生,也不想抱著金庫,在這里苟活。
可是,她沒得選。
她從來都沒得選,一直都是別人在幫她選擇。
她唯一一次鼓起勇氣,做出選擇的,只有一次,可惜,已經過去了。
和婉芙的自怨自艾不同。
柳竹華在船一靠岸,心思就活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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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別是當他看到了,在岸邊賣魚的老翁時,老翁那裝魚的竹簍,引起了他的注意,也讓他的心情愉悅了起來。
他認出來了,竹簍上的記號。
【....】
【..】
用朱筆畫的點。
是短號。
他不清楚黃縣令是怎麼知道他在這里靠岸的,但是,能看到有後備支撐在這里,感覺就是不一樣。
他在船上的焦躁,陰暗,扭曲的情緒,瞬間都消散了。
等他跟隨其他人,到莊園安頓好之後,他也沒有著急從莊園離開。
他更加耐心地蟄伏,直到身型高壯的婢女,點名讓他出門辦事,他才找機會和賣魚老翁,接頭。
他沒想到,這賣魚老翁竟然是他的老熟人。
馮柯星!!
柳竹華在認出對方之後,嘴角都要忍不住抽搐了!
隔了這麼久,竟然都不能將對方甩開!
不是他嫌棄!實在是對方潛伏任務做得太差勁!
和對方組隊臥底當探子,很容易被掀了老底。
馮柯星見柳竹華一臉不想看到他的表情,他也很無語。
“這不能怪我!我流放的地點在江州附近,為了避開那些人的追查,我只能負責潯陽這里的港口,誰知道,你繁華的甦州揚州不去,非要來這里!”
柳竹華,“……”
他懶得說話了。
就這樣吧!
湊合過!
還能咋滴!
柳竹華,“所以你們在所有的港口,都安排了人手接應我?”
馮柯星頷首,他想到這個就感覺很蛋疼,他好不容易跟隨郝有才為首的那群暗衛,擺脫了追殺,原本以為能換地圖做任務,結果,繞了一圈,又回到原點。
這里是他蹲守的第四個港口了,差不多三天至五天一換。
要是柳竹華沒有在這里靠岸,那他過兩日,可能又會接到新的安排。
原本沒有找到柳竹華的時候,很擔心對方的安危,現在看到人了,他怎麼就越看越不爽!
只能說孽緣吧!
馮柯星,“你也別不滿了,江南這麼大,港口那麼多,我們的人手不夠,能遇上,算你幸運了。”
柳竹華沒多細問,他的時間有限,得到了固定的據點位置之後,他就離開了。
馮柯星看著柳竹華匆匆離開的背影,只能嘆氣。
他還是想離開潯陽。
這破地方,連官道都是泥土路,雨水又多,入冬的雨夾雪會持續到春季,然後一直到秋季,差不多一直都是陰雨綿綿,人待久了會發霉!
他來這里之後,都感覺渾身骨頭都像是泡在醋缸里,發酸。
再加上這里幾乎可以說是沒有商業發展,街道上冷冷清清,他想吃東西,除了去城里唯一一個酒家買,就是只能自己動手豐衣足食了。
去酒家太打眼!
為了活下去,他全靠自己煮夾生的米飯!
再吃下去,他人都要發狂了。
所以,他此前一直在許願,不要在這里遇到柳竹華!
可惜了,天不遂人願。
他只能自認倒霉了。
他現在的身份是一個賣魚的寡居老翁,無家人無房無田地,只有一條漁船。
平時住漁船,偶爾住破廟或山洞。
不過,這些身外之物,他吐槽歸吐槽,並不在意。
真正令他在意的是,潯陽城里那些僅有的商鋪,短短幾天,換了新的門匾,門匾左上角的族徽是一朵蓮花。
雖然那些商鋪用的借口是,他們的少東家,信佛,才用蓮花。
但,很明顯,這只是借口而已。
他原本想不通,不過,今日看到柳竹華他們一行人,他才想通了。
那不是蓮花的標志。
而是婉芙的芙,荷花的別名。
他現在懷疑婉芙接近黃縣令,進入雲縣當廚娘,是必有目的。
對方也很可能是走私團伙的管理者,也是那群逆賊之一。
現在謀逆的領頭羊已經被斬殺,為了保住殘余的勢力,所以他們不得不改頭換面。
而婉芙恐怕也是擔心身份敗露,才做局,假裝被俘虜,實則是逃亡。
馮柯星想了很多,只是想不出來婉芙的身份,是如何造假的,竟然沒有讓黃縣令第一時間查出問題。
他收拾了魚攤,回到了漁船上,將自己的發現和猜測,簡寫成兩句話,然後密封起來,準備讓人傳回雲縣。
他密封完之後,又覺得自己寫的不靠譜,猜忌過多,沒有落地實處,他思來想去,將密信取出來,扔進炭盆內燒毀。
他決定再重新調查一遍,摸清潯陽的勢力分布,再確定婉芙在這其中,處于什麼地位。
馮柯星仔細思考了一夜,才勉強想出了一個計劃的輪廓。
清晨一早,他沒有去碼頭賣魚,而是挑著昨晚羅網的兩筐魚,決定走街串巷,當一日的賣魚郎。
邊賣魚,邊摸查,最不易引人注意。
然後,他挑著兩筐魚,往城北而去,叫賣了不到兩條巷子,魚就賣完了。
這令他相當震驚!!
要知道,他在碼頭賣魚,每天半筐魚過去,一天能賣三條魚,算他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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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城里是怎麼回事!!
他無語了。
他只好打道回府,繼續捕魚,不過他這次決定,不積極叫賣,把自己當啞巴!
為了不引起懷疑,他下午換了個地方,往城南而去。
這城南不似城北那樣風光,就連建築都相差很多。
他走了沒多久,就發現不對勁了,這城南有些巷子,看起來都是妓館,張燈結彩。
不論如何,他沒有叫賣。
但是,守在門口的龜公,看到他擔著魚,竟然主動上前,問魚賣不賣?
馮柯星,“……”
他艱難地點頭,“賣!”
這龜公真是個‘好人’,嗓門非常大!
他一聲喉,整條巷子的人家,都開了門窗,探頭出來看,一見真的有人賣魚。
許多人自帶木盆,狂奔出來買魚。
馮柯星,“??”
他震驚失色!
他懷疑自己被演了!
他這次連一條巷子都沒走完,就把魚賣光了。
大受打擊的他,無心捕魚,回到漁船上,倒頭就躺,思考,到底是哪里出了問題!
這要是換成崔錄事過來,肯定十分有干勁,從早到晚都在賣魚,還會雇佣人專門捕魚,邊搜集情報邊賺錢,賺得盆豐缽滿。
這邊馮柯星大受打擊。
那邊柳竹華卻深受重用,得到了煎茶和煎關的青睞,成了莊園對外的總管。
有著總管的身份便利,他很快就摸清了這些人在潯陽的勢力分布。
潯陽城內,刻有蓮花圖案做族徽的商鋪,全都歸在婉芙名下。
而婉芙的身份沒有變,依舊叫婉芙,多了姓氏,姓田。
只不過,她父母的身份改變了,在官府的登記上,顯示,她祖籍就在潯陽。
她娘親,春娘嫁給了田商賈,年輕時跟隨田商賈北上經商,後田商賈不幸遇難,客死異鄉,春娘定居雲縣,新喪一年不到,也是客死異鄉。
而婉芙作為他們的獨生女,回到了潯陽,定居。
給婉芙做假身份的人,非常厲害,真真假假,混淆在一起,難以分辨。
這也讓柳竹華猜測,他們在潯陽的官府有自己的人。
只有官府的人,才能將身份做得如此真實。
他這一日的任務,是幫婉芙巡查這些商鋪,並將賬簿收回莊園內。
為了能進一步取信這伙人,柳竹華辦事相當利落,沒有動手腳。
他很明白一個道理,想要往上爬,前期投資很重要,只有取得上頭人的信任,他才能更進一步。
不過,在他看來,婉芙只是一個傀儡而已,還不如煎茶與煎關知道得多。
所以,他從始至終,都沒有將探查的真正目標,瞄準婉芙。
他想要得到的情報是,煎茶和煎關背後真正的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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