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太師怕趙氏的病情突然惡化,司勉即便混不吝,到底是妹妹的親骨肉。
而菀菀更不必提。
她遠赴兩國交界之地,雖有要務在身,但這孩子秉性純孝,母親在她心目中的重要性不言自明。
趙太師暗自思忖︰此事絕不能瞞著菀菀。
吩咐侍衛將兩封信送走,他揉了揉脹痛的眉心,一聲接一聲的嘆息。
趙弦月給父親倒了盞茶,勸道︰
“姑母這邊有我和娘親守著,您先去歇一會兒,別太勞神了。”
“無妨。”
趙太師擺手拒絕。
“上回姑母突犯舊疾,先是司清嘉主動提出取血之法,因她並非姑母所生,鮮血無法充作藥引,便又折騰了一回,由司勉取血,如今會不會是藥引出了問題?”
趙弦月低聲咕噥著。
趙太師睨了這個女兒一眼。
快十八歲的人了,只長身量,不長腦子。
當初司清嘉之所以取血,是為了博得一個孝名,才會鋌而走險,暗地里搞這些上不得台面的小把戲。
序哥兒卻是趙氏懷胎十月生下的孩子,眉眼與妹妹如出一轍。
他的血作為藥引,絕不會有問題。
弦月怎能問出這樣的話?
一時間,趙太師只覺得更加頭疼。
“明淨師太醫術高明,與你姑母的私交不錯,應該不至于盯著令牌不放,明日我去一趟水月庵,將這位師太請回來。”趙太師道。
如今除了延請名醫外,確實沒有更好的辦法了。
趙太師預想得不錯,可當他趕到水月庵時,卻傻了眼。
年輕的比丘尼告訴他,明淨師太被太後請到了壽安宮中講經,為期一月,此刻不在庵堂之中。
趙太師怔愣當場,又快馬加鞭,匆匆趕回京城。
隨即遞了牌子入宮,求請皇帝出面。
皇帝自然不會拒絕。
畢竟司菀身為太子妃,趙芳娘也算他的親家,又是德妃的親姐姐。
于情于理,都該幫這個忙。
皇帝帶著趙太師,一同前往壽安宮拜見太後。
听到內侍的通傳聲,嬤嬤快步迎上前,當掃見滿臉疲憊的趙之行時,她眸光微閃,恭聲道︰
“陛下,太後正在听明淨師太講經,估摸著還得半個時辰,方能小憩片刻。”
“講經又不是做法事、開祭壇,還得講究時辰,便是不容打擾,也不差這一時三刻,帶朕過去!”
皇帝沉聲吩咐。
嬤嬤卻面露難色,腳下仿佛生了根似的,佇立在原地,一動不動。
“怎麼,你這老奴膽敢違抗聖命不成?”皇帝神情不善。
嬤嬤心里咯 一聲,跪倒在地,沖著皇帝不斷叩首,“老奴不敢!還請陛下恕罪!”
皇帝︰“不敢的話,你就快些帶路!磨磨蹭蹭做什麼?”
余光瞥見嬤嬤面上劃過的不忿,趙之行眯了眯眼。
能坐到太師這個位置,他本就是心思縝密城府頗深之輩,否則早就死于朝堂傾軋,怎麼可能以一己之力撐起趙氏一族?
趙太師覺得不太對。
打從芳娘病倒那日起,事情就有些不對。
本不該爆發的舊疾,突然犯了;
向來不慕名利的明淨師太,突然被太後邀請入宮講經;
而壽安宮的奴才三推四阻,不讓皇帝與太後見面,堪稱膽大包天。
一切的一切,都悖于常理。
正所謂,事出反常必有妖。
或許芳娘這場病,沒他想象的那麼簡單。
嬤嬤雖是太後的心腹,卻也不敢在明面上違拗皇帝的吩咐,她訥訥應是,在前引路,將二人帶到明淨師太講經的偏殿。
檀香陣陣,煙氣裊裊。
空靈悠揚的誦經聲在殿內回響,太後跪坐在淺黃色的蒲團之上,雙目微闔,神態虔誠。
短短一個月時間,她整個人消瘦了一大圈,從豐潤雍容變得干癟老態,活像是披著人皮的骷髏。
配上時而睜開卻滿布血絲的眼珠子,看起來比擇人而噬的惡鬼也強不了多少。
皇帝被太後這副猙獰扭曲的模樣駭了一跳,他滿面愕然,關切問道︰
“母後,您可是身體不適?”
“哀家並無大礙,只是近來心存掛礙,不得消解,想听听得道高僧誦經,以此澄明心境,通透靈台。
明淨師太佛法高深,又為女眷,出入禁宮也方便些,哀家便派人將師太從水月庵請到壽安宮,講經一月。”
說這番話時,太後語調極慢,刻意拉長的尾音與過分沙啞的嗓子結合,說不出的怪異。
“不如讓明淨師太給您診脈。”
皇帝還是放心不下,主動提議道。
太後面色劇變,一口回絕︰
“陛下連哀家的話都不信了嗎?哀家筋骨健壯,無需尋醫問藥。”
見太後態度如此強硬,皇帝眸底劃過懷疑之色。
礙于趙太師以及明淨師太在場,皇帝也沒有刨根究底,話鋒一轉,道︰
“母後,趙氏病重昏迷,亟需明淨師太看診,還請母後允準師太出宮一趟,要不了兩個時辰,便能折返。”
“在陛下眼中,哀家還不如外人來得重要。”
太後刻意流露出絲絲黯然。
“母後,趙氏乃是菀菀的母親,是德妃的胞姐,怎會是外人呢?”皇帝耐著性子道。
太後正色開口︰
“一個跟丈夫和離的惡婦,半點德行都沒有,難不成還有臉跟皇室攀親?
陛下,太子的確娶了司菀,卻不代表天家能不顧體面,包容趙氏不守婦道的舉動。”
“您究竟是何意?”
皇帝的耐性幾乎告罄,不斷轉動扳指的手,暴露出他焦躁的心緒。
太後︰“明淨師太是哀家請來的,沒有哀家的吩咐,她不能走。”
皇帝面沉如水︰“若朕執意要請呢?”
“那哀家便派人踏平水月庵,遣散那些比丘尼。”
太後左手飛快撥弄著佛珠,臉皮抖了抖,透出明顯的獰色。
這副模樣,與不斷吟誦的佛經梵音形成鮮明對比。
恍若惡鬼拜佛。
趙太師訝然。
他做夢也沒想到太後竟如此執拗,寧願與皇帝對著干,也不願讓明淨師太為芳娘看診。
甚至還不惜用遣散比丘尼來要挾帝王。
或者說,要挾明淨師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