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五皇子的話,皇帝看向太子,本打算出言質問,想起司菀即將和這個兒子成婚,心緒不免有些復雜。
元後臨死前,最放心不下的便是太子,而他卻覺得太子忤逆不孝,滿身反骨。
近段時日倒是好轉幾分。
或許是司菀改變了他。
皇帝道︰“老五,仁獸骸骨前,不得放肆!”
五皇子簡直不敢相信自己听見了什麼。
父皇不是一向厭惡太子嗎?覺得後者滿身煞氣,又被禽獸養大,完全不懂禮數,為何會突然移了性子?
太子給父皇灌了什麼迷魂湯?
五皇子百思不得其解,但他不願在文武百官面前丟臉,悻悻閉上嘴,縮了縮脖子,老實了。
太子神色淡淡,無喜無悲,掌心緊握著瑩潤光潔的東珠手串,腦海中回響起菀菀的話︰
“殿下可莫要被玉貴人蒙騙了,哪里是什麼麒麟骨?分明是犀牛骨!只不過京城地處中原,鮮少得見此獸,方才會被這等瞞天過海的手段遮蔽雙眼。”
即便沒有這番提醒,太子也知道此骸骨為假。
這具骸骨呈黃褐色,表面有風化和腐蝕的痕跡,做的十分逼真。
但對于常年領兵作戰,在死人堆里摸爬滾打的太子而言,沒有人比他更了解骸骨到底是什麼模樣。
若是新骨,即便經過處理做舊,依舊有一絲腥羶味兒,輕易無法徹除。
而邊關附近的古骨,味道與泥土一模一樣,不會再存有半點血肉的氣息。
這不僅是犀牛骨,更是一具被剖殺沒多久的犀牛骨,那股腥羶味兒才會如此濃重。
其實新骨與古骨的分別,除了太子能看出端倪,朝臣中有精通金石學的,也對此心知肚明。
但皇帝對這具麒麟骸骨無比推崇,若當眾揭破此事,逞一時之快,豈不是讓皇帝下不來台?
更將自己的前程、身家性命親手葬送。
誰都不願意招惹麻煩,這些人索性效仿無知之徒,紛紛露出贊嘆的神情,仿佛一具骸骨真能代表備受崇敬的仁德與賢明。
太子暗暗搖頭。
身為帝王,想要窺知真相,有時候都並非易事。
朝臣們出于討好、畏懼、貪婪、逢迎種種居心,不約而同的隱瞞真相,難道不諷刺嗎?
可惜父皇卻被蒙在鼓里,還無比自豪的展示著氣勢不凡的獸骨。
符將軍和太子對視一眼,略微搖頭,不讓他摻和進去。
太子也懶得自找麻煩。
恰在此時,一道顫抖的聲音響起︰“陛下,小臣有事不明。”
身形瘦弱的青年拱手上前,整個人畏畏縮縮,滿臉掙扎,顯然糾結猶豫許久,方才做下決定。
愣頭青。
“何事?”皇帝問。
“小臣仔細看了看麒麟骸骨表面上的風化痕,發現上面有利刃劈鑿的痕跡。”他道。
“劈鑿痕跡?”皇帝狠狠擰眉,“你的意思是?”
愣頭青噗通一聲跪倒在地,腦袋磕得砰砰響︰“小臣以為,這具骸骨有刻意做舊的嫌疑,還望陛下徹查此事,莫要被歹人愚弄,滑天下之大稽!”
“滑天下之大稽。”皇帝面色陰沉如水,重復了一遍這四個字,死死盯著愣頭青。
“除了風化痕之外,你還有什麼證據,能證明麒麟骸骨為假?”
愣頭青從地上爬起來,快步上前,站在頭骨正前方,顫巍巍道︰
“陛下,古籍中的麒麟,哪有如此明顯的鼻角?”
“或許是這只麒麟天生神異,才生出獨角,這等難得一見的神獸,又怎麼可能和古籍表述的一般無二?還是說,你覺得大齊並非太平盛世?”
秦國公抻著脖子反駁,看似頗有底氣,實則冷汗津津。
要知道,他剛寫了篇文章贊頌麒麟骸骨,若骸骨為假,那他豈不成了無恥媚上的卑鄙小人?
這樣的黑鍋,他可背不起。
愣頭青張了張口,漲紅著臉,不知道該如何分辯。
恰在此時,殿外傳來一道清朗的女聲︰“大齊國力昌盛,百姓安居樂業,究其根本,是因為陛下施行仁政,善于納諫,明辨是非。
為何非要將這些功績全部歸于獸骨之上?臣女認為,就算真有活生生的麒麟降世,也抵不過一位賢明的君王。”
看到攙扶著趙德妃,緩步踏入景福宮的年輕女子,皇帝沉默了。
此地乃是後宮,司菀不僅是德妃的外甥女,更是未來的太子妃,出現在這里並不奇怪。
可皇帝卻覺得無比尷尬。
他之所以想要這份祥瑞,目的便是想要證明自己身為帝王的功績,證明他不僅僅是守成之君,證明他不是庸碌無能之輩。
才會像被鬼迷了心竅般,一直執著于麒麟骸骨。
這一點,所有人都一清二楚。
更何況聰慧靈秀的司菀?
只是旁人不知,為了等候吉時動土,他命令司菀避開跳蝻行進路線,間接導致了那場蟲雨,好在那些蝻蟲已被捕殺殆盡,否則他的無顏面對京城百姓。
年輕女子容色明艷無雙,好似高懸天際的熾陽,耀眼奪目,行走間環佩作響,淺香浮動,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尤其是太子,眼珠子恨不得都黏在司菀身上。
“司菀,聖上還在這,你就敢胡言亂語,也不知是從哪里學來的惡習!”秦國公氣急敗壞道。
誰人不知,自打秦國公同原配和離後,原配便帶著膝下一雙兒女,回到了太師府。
秦國公現下這般開口,與指桑罵槐無異。
明顯就是在說,太師府的人帶壞了司菀,才讓她不明禮數、不辨是非、莽撞行事。
“秦國公此言差矣,我倒覺得菀菀說的沒錯。”
太師趙之行上前一步,拱手道︰
“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眾星共之,陛下,您的德行才是大齊真正的根基,麒麟骨不過是錦上添花之物,若真到了需雪中送炭的危急關頭,此骸骨的價值,怕是抵不過一袋粟米。”
舅甥二人的言辭,雖將麒麟骨一貶再貶,卻將皇帝高高捧起。
是以這番話非但不會讓皇帝著惱,反而還真听進去了勸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