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大人,你可是不願前往琉河堤?”司菀語氣淡淡。
此言一出,包括太子在內的眾人都將目光投注在鄭毓辰身上。
後者頓時面如火燒,尷尬至極,恨不得找個地縫兒鑽進去。
好不容易緩過了神,鄭毓辰嘶聲辯解︰
“非是我不願前往琉河堤,而是堤壩早已垮塌,這檔口再去勘察,也沒甚用處,只會將自己推入險境。
司二姑娘,你只是個閨閣女子,眼界僅限于後宅方寸之地,不懂其中利害。
但我為男兒,又在工部任職,主修水利,遠比你清楚被洪水沖垮的堤壩有多危險。”
鄭毓辰這番話說的理直氣壯,絲毫沒注意到,周圍匠人和軍漢看他的眼神越發不善,其中的怒火幾欲噴薄而出。
若非司二姑娘一力推廣佔城稻,使農人家中的口糧多了數倍,又在修建三連沼時檢修各州縣堤壩。
被暴雨洪水沖垮的河堤,絕不止陽縣一處。
偏生到了這文官口中,竟成了眼界狹隘。
他還用自己官員的身份,刻意貶損未出閣的女兒家,委實厚顏無恥。
“姓鄭的,你在胡說八道什麼?不敢去就不敢去。”一名暴脾氣的軍漢實在忍不住了,扯著嗓子喊道。
“就是,他怎麼跟司二姑娘說話的?男子又怎麼了,多了二兩肉,你爹就認不出你來了?”
“二姑娘從京城運來了糧食藥材,這會兒全都送往甕山,個中辛苦,咱們都是清楚的,但這姓鄭的是個混蛋,上下嘴皮子一踫,就想抹煞別人的功勞,想得可真美!”
“一個膽小怕事的孬種而已,隨了他爹。”
听到軍漢們毫不留情的貶損,鄭毓辰氣得渾身發抖。
他好歹也是清流子弟,即使父親官位頗高,他仍腳踏實地,從工部小官做起,自詡是周全聰慧過人,哪里看得起這些大字不識一個的軍漢?
鄭毓辰快步沖到太子面前,顫聲質問︰“殿下,您身為太子,身為大齊的儲君,難道就這麼放任手下軍士,肆意侮辱貶低朝廷命官?”
太子垂首看向鄭毓辰,“他們說錯了嗎?”
鄭毓辰被噎了一下,俊秀面皮狠狠扭曲,顯然沒料到太子會如此倨傲,不給他留臉,頓時惱羞成怒,抬手指著司菀,態度鄙夷︰
“對,微臣與司二姑娘相比,確實顯得不太中用,她起碼還能紅袖添香,似優伶般,陪在殿下身邊當一朵解語花,而微臣滿腹真才實學,卻只能被這起子渾人輕鄙,還真是不公平!”
旁邊的安平王揉了揉耳朵,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麼。
鄭毓辰他瘋了嗎?居然把司菀比作優伶。
真是壽星公上吊,活膩歪了。
安平王別開眼,不敢去看太子堪稱猙獰的神情,默默走到司菀身邊,小聲道︰
“估摸著再有一個時辰,物資就能上山,有了藥材糧食,便相當于給災民吃了粒定心丸,也能少些亂子。”
“糧食和藥材都得派專人看守,我怕有人心懷不軌,往里面下藥。”司菀提醒了句。
“放心,存放物資的帳篷,外面都有十余名軍士把守,連只蒼蠅都飛不進去,他們就算有九條命,也不敢生事。”安平王拍著胸脯保證。
話還沒說完,安平王余光掃見太子死死攥住鄭毓辰的襟口,直將人從地上提拎起來。
而那個倒霉鬼不知是嚇傻了,還是透不過氣,竟連掙扎都未掙扎一下。
“殿下,快放手!”
安平王急忙上前勸說,他暗自腹誹,鄭毓辰怎麼比他爹還蠢,要是辱罵太子也便罷了,這些年縈繞東宮的罵聲從未停歇,偏偏這人膽子小,不敢開罪太子,將矛頭對準司菀。
直接觸及太子的底線,焉能不怒?
太子沒理會安平王。
還是司菀緩步上前,拉住太子另一只手,輕輕拍了兩下。
太子猛地松開手,鄭毓辰猝不及防,一屁股摔在地上,疼得哀叫連連,險些昏厥過去。
“菀菀,他說你以色侍人,簡直是無稽之談!”
太子滿心不忿,沖著司菀告狀,好似被折損貶低的那個人是他一般。
司菀眨眨眼,刻意拉長語調,逗他︰
“殿下的意思是,臣女貌丑無顏,不配陪在您身邊?”
太子頓時慌了,忙不迭地解釋︰“菀菀容貌甚美,但吸引我的絕非精致艷美的皮囊,而是獨一無二的靈魂,當初菀菀面上疤痕未愈,我便心悅已久,更何況現在,早已把我迷得昏了頭、”
司菀鬧了個大紅臉,死死捂住太子的嘴,不讓他繼續說下去。
安平王︰“……”
我這是造了什麼孽,為什麼要听這些?
司菀站直身子,轉頭看向滿面憤怨的鄭毓辰,“方才听鄭大人所言,似是瞧不上我這名女子?”
鄭毓辰咬緊牙關,額角卻迸起青筋,強忍怒意道︰“鄭某不敢!”
“那就好。”
司菀上前幾步,彎下腰,視線與鄭毓辰平齊,繼續道︰“琉河堤確實危險,但堤壩若只是局部潰口,尚有修補之可能,這一點,鄭大人應當最是清楚。”
鄭毓辰眼神閃躲,不敢和司菀對視。
是,他確實清楚。
但那又如何?
陽縣已經受災了,百姓都盡數疏散轉移,就算還有些流民遺漏下來,死傷數目也不會太大。
至于被洪水沖垮了莊稼,已是無可挽回的事實,便是堵住了堤壩潰口,也無甚作用。
何必冒著風險前往琉河堤?
至于洪水會帶來疫病,讓百姓家宅盡毀,就不在鄭毓辰的考慮範圍之內了。
“鄭大人為何閉口不言?這是人命關天的大事!”司菀嗓音中透著濃濃怒意。
“也死不了幾個人,司二姑娘何必如此執拗,非要強人所難?”鄭毓辰恨聲道。
司菀眯起雙眼。
她第一次認清這些自命不凡高門貴冑的嘴臉時,是司清嘉和司勉在乞兒街潑灑銀瓜子,只為了博一個善名。
而今,鄭毓辰打從心底里看不起陽縣百姓,更不願為了他們冒半點風險,全然忘了他那身官袍代表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