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辰無力地靠在椅子上,渾身都被冷汗浸透。
他贏了一場戰役,扳倒了喬家在明面上的所有勢力。
但他也終于明白,自己,只是剛剛推開了,那扇通往真正地獄的大門。
而門後,那個叫喬興邦的魔鬼,正微笑著,等著他。
房間里死一般的寂靜,只有陸辰自己的心跳聲,像一面被擂得快要破裂的戰鼓,咚,咚,咚。
電話的忙音已經響了很久,他卻依然保持著那個姿勢,仿佛那台紅色的加密電話是一塊燒紅的烙鐵,將他的手掌牢牢吸附在上面。
喬興邦。
這個名字,像一座無形的大山,轟然壓下,讓他幾乎喘不過氣來。
他前世今生所有的智慧、所有的布局、所有的掙扎,在那個蒼老而平靜的聲音面前,都顯得如此可笑,如此幼稚。他像一個在沙灘上堆砌城堡的孩子,自以為固若金湯,卻沒發現,遠方的海嘯,已然遮天蔽日。
掀翻了棋盤?
不,他只是打碎了幾顆無關緊要的棋子。而那個真正的弈者,自始至終,都只是用眼角的余光,漫不經心地瞥著他而已。
直到現在,他才抬起了頭,真正地,凝視著自己。
“呼……”
一口濁氣,從陸辰的胸腔里長長地吐出,帶著一絲血腥味。他緩緩松開手,電話听筒上,赫然印著一個被冷汗浸透的、微微發顫的掌印。
恐懼嗎?
當然。那是生物面對天敵時,最原始的本能。
但,也僅此而已。
當恐懼達到頂點,剩下的,反而是某種被逼到絕境後的,瘋狂的戰意。
“親自陪我玩……”陸辰低聲呢喃著,嘴角,卻慢慢勾起一抹自嘲而又狠厲的弧度,“好啊,我等著。”
房門被輕輕推開,秦振邦和一個面容嚴肅、不怒自威的中年男人走了進來。男人穿著一身樸素的夾克,但眼神銳利如鷹,身上帶著一股久居上位的沉穩氣場。
“小陸,給你介紹一下,這位是市紀委的孟主任。”秦振邦的臉色有些凝重。
“孟主任。”陸辰站起身,點了點頭。
“坐吧,小同志。”孟主任擺了擺手,目光在陸辰身上停留了片刻,帶著一絲探究和欣賞,“你的事,我都知道了。這次,你立了大功。”
這句“大功”,他說得意味深長。
秦振邦嘆了口氣,從公文包里拿出另一份文件,推到陸辰面前︰“這是從‘13號基地’服務器里搶救出來的另一部分數據,經過破譯的……人員名單。”
陸辰翻開,只看了一眼,瞳孔便驟然收縮。
那上面,密密麻麻,全是名字。每一個名字後面,都標注著職位、受賄記錄、或是某個被拿捏住的把柄。這張名單,如同一張巨大的蛛網,從京城的各個部門,一直延伸到某些部委,幾乎覆蓋了半個京城的權力中樞。
“這些人……”陸辰的聲音有些干澀。
“都是喬家的網。”孟主任平靜地接過話頭,“或者說,是喬興邦這些年來,精心豢養的狗。有些,甚至他自己都忘了喂食,但鏈子,還牢牢攥在他手里。”
“所以,要動他們?”陸辰的眼中閃過一絲期待。
孟主任和秦振邦對視了一眼,後者無奈地搖了搖頭。
“動不了。至少,不能全動。”孟主任的聲音很沉,“這張網太大了,牽一發而動全身。如果把名單上的人全都一鍋端了,整個京城的運轉,明天就會陷入半癱瘓。這個代價,我們付不起。”
陸辰的心,一點點沉了下去。
這就是現實。他拼了命,冒著生命危險,才挖出來的證據,最後卻因為“穩定”兩個字,要被高高掛起。他扳倒了喬家的基地,卻扳不倒這個由利益和權力構築的,無形的體系。
一股深深的無力感,涌上心頭。
似乎是看出了他的失望,孟主任嘴角露出一絲不易察明察的微笑︰“但是,也不能不動。”
他伸出手指,在名單上輕輕點了幾個名字。
“打蛇,要打七寸。喬興邦的網太大,我們扯不破,但我們可以剪斷他幾根最重要的主筋。”孟主任的眼中,精光一閃,“有些人,身居要職,是這張網的關鍵節點。把他們拿掉,這張網,就算不破,也會松垮下來,失去大部分的威脅。這叫,外科手術式打擊。”
陸辰瞬間明白了。
這是一場妥協,但也是一場勝利。一場看不見硝煙的權力洗牌,已經因為他的行動,拉開了序幕。
“你的名字,現在已經在某些層級,掛上號了。”孟主任看著陸辰,語氣變得鄭重,“上面很欣賞你的勇氣和智慧。但同樣,也意味著,你以後會受到更多的關注。小陸,你要明白,水能載舟,亦能覆舟。”
這句話,是敲打,也是提醒。
陸辰心中一凜,鄭重地點了點頭。他知道,從今往後,他走的每一步,都必須更加小心翼翼。
談話結束,孟主任和秦振邦離開了。房間里,又只剩下陸辰一個人。
沒過多久,房門再次被推開。
一股熟悉的,帶著沐浴露清香的風,撲面而來。緊接著,一個咋咋呼呼的身影沖了進來。
“我靠!陸辰!你小子可算活過來了!”趙衛龍一個箭步沖到他面前,上上下下地打量著他,臉上是劫後余生的慶幸和夸張的後怕,“你是不知道啊,當時那酒店‘轟’的一聲,我還以為是哪個不開眼的把煤氣罐扛來了!老子差點就為國捐軀了!還是穿著我新買的阿瑪尼捐的!多虧了你小子,不然我這身行頭就得燒給我自己了!”
他唾沫橫飛地說著,手舞足蹈,仿佛在說一段單口相聲,沖淡了房間里壓抑的氣氛。
跟在他身後的,是林詩韻。
她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看著陸辰。她的眼眶有些紅腫,顯然是哭過,但眼神卻很亮,很堅定。
陸辰看著她,心中最柔軟的地方,被輕輕觸動。千言萬語,都化作了最簡單的一句︰“我沒事了。”
林詩韻走到他身邊,從趙衛龍手里搶過剛倒的熱水,輕輕放在他面前的桌上。她的指尖,不經意地,觸踫到了陸辰冰涼的手背。
陸辰渾身一僵。
林詩韻的手很暖,那股暖意,仿佛能順著皮膚,一直傳到心里。她沒有問任何關于爆炸、關于喬家、關于危險的問題,只是用她自己的方式,告訴他,她在這里。
“咳咳!”趙衛龍在一旁煞風景地咳嗽了兩聲,“我說你們倆,差不多得了啊。我這剛從鬼門關回來的傷員,可看不了這個。”
陸辰笑了笑,緊繃的神經,終于徹底放松下來。
有朋友在,有愛人在,天,就還沒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