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又過去了多久，當我終于停下手頭那重復了千萬遍的動作，下意識地向上望去時，一種前所未有的震撼將我釘在原地。
我終于明白了什麼叫坐井觀天。
那原本作為的洞口，曾經寬闊得能容下數台機械同時轟鳴，此刻懸在萬米之上的高空，只剩下一個微不足道的光斑，小得仿佛誰不經意間遺落的一枚硬幣，又或是童年記憶中那只被封存在瓶底的螢火。它沉默地瓖嵌在無邊的漆黑穹頂之上，微弱，遙遠，卻又是這整個地心世界里唯一的光源與時空坐標。來自地表世界的稀薄天光，經過這令人絕望的深度層層吞噬與扭曲，抵達我眼前時，已失卻了所有意義，只剩下一圈模糊而冷漠的暈染。它照不亮任何東西，反而更徹底地反襯出我所陷身的這片黑暗是何等濃稠、何等絕對。我被囚禁在這地球的血管最深處，仰望著我那全部的世界。
而將我與此方“天空”連接的，是身後那深不見底的豎井。呈現出一種半熔融、令人不安的暗紅色光澤，像是某種巨大生物尚未完全凝固的凝血內壁。空氣中彌漫著濃烈的硫磺與臭氧混合的刺鼻氣味，每一次呼吸都灼燙著鼻腔與肺葉。
我低下頭，看向那岩石斷面，閃爍著星星點點微弱的七彩光芒，那是高溫高壓下形成的特殊晶體，美麗卻致命，預示著此地的地質活動已活躍到極不穩定的狀態。
一股更為熾熱的氣流猛地從挖掘坑深處噴涌而出，帶著地底最深處的喘息，讓面罩瞬間蒙上一層白霧。我踉蹌了一下，扶住滾燙的井壁才穩住身形。
“挖到這應該足夠了。”
在這極端封閉的環境里，甚至激不起像樣的回音，剛一出口就被厚重得令人窒息的岩層與高溫吸收殆盡，只剩下一句疲憊不堪的自言自語，敲打在自己的鼓膜上。
“再往下……”我頓了頓，仿佛需要積攢力氣才能說完這句話，“一會兒承受不住爆炸，炸穿了軟流層就不好了。”
“炸穿”這個詞讓我的心髒猛地一縮。那下面，是地球真正狂暴的心髒——軟流層。那里沒有堅實的岩石，只有緩慢流動著的、溫度高達數千度的熔融物質，是孕育火山與重塑大地的原始力量之源。
任何一次過當的力量，都可能引來毀滅性的噴發。那將不是一場計劃的爆炸，而是一場災難的開啟，是打開一座萬米高爐的泄洪閘口。沸騰的岩漿會沿著這條我們親手挖出的通道逆流而上，以無可阻擋的姿態，吞噬一切，直至將那枚遙遠的、井蓋大小的光斑也徹底淹沒。
寂靜再次降臨，比之前更為沉重。在這絕對的孤獨與巨大的危險包圍下，連自己的呼吸聲都顯得嘈雜。我最後看了一眼那遙不可及的天頂光斑，又緩緩將目光投向腳下那散發著不祥紅芒的挖掘坑。我就在這里，懸在深淵之上，倚靠著燃燒的門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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