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天以後，爺爺為了重塑我的靈魂肉體，每隔五年就大規模獻祭一次生人，如此反復，終于在07年，我脫胎重生。”
“如爺爺所願，我回來了。”
“但萬事萬物，循環往復，皆有定數。”健二輕聲道︰“這般做法，必有天譴。”
“果然，就在第一次獻祭過後三年里，我的兩個叔叔和姑姑先後遭遇橫禍去世。”
“接著便是祖母...”
“然後...”健二扭頭望向一旁祖父，低聲道︰“便是爺爺。”
“短短一年，一個修行者竟罹患上數十種癌癥。”
“天譴，如期而來。”
“當時，距離我出生還有許久，可甲五一族已經家破人亡。”
“我的父母雖然愛我，對于我的猝然離世同樣難以接受。”
“但當得知爺爺的做法後便明確表示這種有違天道的邪法用不得。”
“人死了就死了。”
“逆天而行，不會有好結果。”
“但爺爺不會听，父親也無可奈何。”
“可當弟弟妹妹和母親先後離世，父親又患上癌癥後，我的父親再也忍不住。”
“再次上門，泣血勸父，放棄復活我的想法。”
“可爺爺一開始沒听，過後又怎麼會改變心意，尤其是已經到了這個地步。”
“不過是癌癥，又如何。”
“只要能復活我，什麼代價都可以接受。”
“于是，為了躲避癌癥，為了親眼見到我回來，爺爺自創功法，以汲取先天胎兒靈氣為底，凝練自身，以抗衡天譴。”
“但這功法治標不治本，越是這般，牽扯的孽果愈深，漸漸的，即便爺爺繼續吸取先天胎兒靈氣也不足以抗衡天譴....”
說到這，健二咽了咽口水，嘴唇哆嗦了一下︰“他便開始吸食以千百死嬰胸骨研磨而成的骨漿。”
听到這話，澹明神色淡然，顯然並不意外，反倒開口︰“只是這樣，還不足以逃過天譴。”
健二沉默片刻，點了點頭︰“確實...即便做到這種地步，爺爺也是僅能勉強維持肉身殘軀不滅，但瞞不住天譴。”
“于是，為了對抗天譴，躲過搜尋，他每隔幾年便要借助一個凡人肉體以五行亡法瞞天過海，以此求生。”
“最近的一次...”
“是一個神州人。”澹明接過話，神色漠然︰“一個姓【元】的廠長，幾年前死于工廠大火。”
“那並非失火身亡，而是五行火劫。”
“他只是成了一個替罪羊，是你爺爺的替罪羊。”
“你知道麼，隼斗的家人也是在那場大火中喪生。”
“他的妹妹，之所以一出生便失明，也是因為你的爺爺。”
健二一顫，臉色有些蒼白，顯然這一點，他並不清楚。
澹明看了一眼甲五池雲，目光回到健二身上︰“你說你的父母反對，甚至泣血阻止，既如此，以你父親的性子，肯定不會讓你爺爺繼續犯下那麼多天怒人怨的事，可在你後面的故事里，我沒有听到你父母後續消息。”
“我猜...他們應該是不在了吧。”
健二艱難地回過神來，微微頷首︰“對于父親母親來說，爺爺已經入魔，無可救藥，再這樣下去，只會有更多的無辜性命死去。”
“所以...”
“他們闖入了大召寺，想...毀掉我的軀體。”
“他們愛我，不願我背著罪孽出生。”
“但...爺爺阻止了他們。”
“到了這個份上，復活我已經成了爺爺的執念，他不會允許任何人阻止，哪怕是自己的骨肉至親。”
“于是，父母便一同死在了大召寺，成了復活我的一塊皮肉。”
“至于後來的事，便和老師了解的差不多。”健二輕聲道︰“我回來了，和以前一模一樣。”
“爺爺為了保護我，將我靈力封禁，自己一個人獨自扛著天譴，年復一年日復一日，不敢離開京都半步，怕天譴生變，也怕離開京都後，身上因果罪孽會被看出。”
“而只要留在京都，他就還是那個平凡的老人，連天譴都能騙過，旁人又怎麼能發現。”
“直到....【三不善根】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惡念吞噬了【阿波羅】號郵輪，與老師您產生了交集。”
“一切都開始不受控制，爺爺再也無法置身幕後....于是，您從神州而來...”高中生抬起頭看著眼前一襲青衣︰“便是全部。”
听完整個過往，澹明神色不變，道︰“健二，告訴老師，你既然知道了全部實情，應該也知道你爺爺這幾十年到底做了什麼事，除卻你的身份，還有你和他的血緣關系，作為一個受過正常教育的學生，作為一個人類，你....想讓老師下什麼決斷？”
“我知道爺爺罪孽深重，但....”健二忽然伏下身子，顫聲道︰“一切錯誤的根源都在于我，我願意一命抵一命，這筆賬，就算在我的身上！”
“健二....”甲五池雲臉色大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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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自然明白孫兒的想法。
澹明也明白，但明白是一回事，同情又是一回事，有罪伏罪又是一回事。
于是，搖了搖頭︰“你想分擔罪孽，好減輕你爺爺的懲罰，讓他至少落得個痛快，我理解。”
“但不行。”
“老師！”健二猛然抬頭，雙目含淚。
“來扶桑之前，我曾讓龜次郎代為轉達我的態度。”澹明神色冰冷︰“甲五池雲為煉制【三不善根】而殘害生靈的事，我會讓他感受什麼叫【噬骨】、【噬心】、【噬魂】。”
“此為一罪。”
“而後面數罪，就是他為了復活你所做的樁樁件件，以及後來引起的一切連鎖反應，比起【三不善根】，其惡更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但你的脫胎重生並非你能控制，既然天不譴你，老師自然不會對你的存在有異議。”
“活了，就好好活下去。”
“可罪，還得算到甲五池雲身上。”
“老師...求老師開恩，求老師開恩！”听到這話，健二連連叩首︰“都是健二的錯，爺爺也只是為了健二才罪于此，我滿身罪孽，本就不該出生，讓我替爺爺受這一份罪，求老師開恩！”
“呵呵呵呵...健二，不用求他，從煉制【三不善根】那天起，我就有了這份準備。”甲五池雲忽然笑了，看著健二，眼里滿是慈祥︰“能夠讓你重回人世，再多的罪孽又能如何，爺爺早就不想活了，拖著這副殘軀也不過是想著多看你幾年，看到你成家立業罷了。”
“但事既然做了，爺爺就不後悔，什麼狗屁評價，都不重要！”盡管全身骨骼盡碎，甲五池雲還是高高地昂起頭，死死盯著眼前的青衣劍仙︰“我生平所求不過兩件。”
“一，結束不義戰爭，還兩國和平，盡管後來發展不如我所預料，但它確實結束了。”
“二，復活健二，我也做到了，哪怕罪孽滔天。”
“兩件都已圓滿，不過些許罪孽纏身，躲得過便躲，躲不過，那也無所謂。”
“不過...”話鋒一轉，甲五池雲厲聲道︰“澹明，你想要代天行法，來便是，我受著！”
“我以一修行者身份對抗仙人，能夠抗衡到這個程度，我便已經贏了，便已經賺了，你待如何！”
“爺爺！”健二見狀，哪里還不懂，一聲悲呼，便啜泣不言。
澹明聞言，也不惱怒，只是上前幾步，稍稍彎腰輕輕拍了拍健二。
後者突然一顫，身子一歪，便沉沉睡去。
“好好睡一覺吧。”澹明輕聲道︰“醒來就沒事了。”
一旁還在叫罵的甲五池雲見狀，怔了一下，原本魔怔癲狂的他忽然恢復平靜。
沉默片刻，微微俯首，以示感謝︰“健二能夠遇到你這位老師，是他的幸運。”
“夸贊並不會讓我手下留情。”劍仙淡聲道。
“那是自然，一碼歸一碼。”甲五池雲點了點頭。
隨後，昂頭直視，引頸待戮。
澹明毫不遲疑，劍指一並，輕點額頭。
下一刻，千百流光綻放，甲五池雲軀體瞬間崩碎化作無數光華。
袖袍一翻，一道光團凝于掌心。
“甲五池雲，你罪無可恕。”澹明神色清冷︰“我，劍仙澹明，在此以道心立約，將爾靈魂立于蒼穹之上，日夜受雷擊、風煞、雨箭、日灼、月誅之刑。”
“我神魂不滅，爾靈體不消。”
“永世不赦。”
話音落下，一道劍芒貫穿靈體，直上九重霄！
下一瞬，便听到甲五池雲那淒厲的慘叫響徹蒼穹。
“澹明！！！！！”
澹明充耳不聞，隨手一揮，布下結界，瞬間隔絕。
慘叫聲戛然而止。
回身望向不遠處有些畏懼的小月月，澹明那冰冷的神色稍微柔和了些，招招手，後者懵懵懂懂走過來，澹明蹲下，捋了捋她腦瓜上散亂的秀發，輕聲道︰“月月，結束了。”
“結束了嗎？”小月月歪著腦袋有些沒理解。
“嗯，都結束了。”
“那些回不來的人，會回來嗎？”
“...大概吧，只是可能要很久。”
“很久~”小月月眨了眨眼，脆生生道︰“小月月等！”
....
小月月在現實世界凝聚魂體還很勉強，只得安撫幾句後，將她再度收回小世界。
扭頭看了看健二，澹明微微嘆了口氣，隨手一招，一具男傀儡出現身旁。
“把他帶出去吧。”
“是。”傀儡上前幾步，一把扛起昏睡的健二準備離開。
“等會。”澹明忽然出聲喊住。
猶豫再三，朝著健二走去，端詳了片刻，袖袍一揮，一道流光籠罩。
“讓他余生當個普通靈者，這些噩夢，就到此為止。”
“接下來。”目送傀儡離開，處理好了一切，澹明微微松了口氣。
片刻，低頭看著下方那道倩影︰“該到我了。”
身形一閃，落在地面。
四目相對。
看著迎面走來小師妹，他想說的話很多，卻一時不知道從何說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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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顏看著自己的師兄，也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不過，從某種角度來說，也確實是隔世了，還隔了異世。
看著含笑走來，一如當年的那道身影，千言萬語涌上心頭，一時間甚至都不知道該怎麼組織語言，猶豫再三，還是出聲︰“師兄...”
“嗯...”澹明很是溫柔。
“你...怎麼沒死？”
澹明臉瞬間一黑。
什麼玩意，上來就咒我。
我就不能有個稍微正常的相遇劇情？！
正想說什麼，卻忽然看到師妹眼眸中的一片晶瑩，聲音也有些顫︰“看來，天羽果然沒有騙我。”
突然就說不出話。
“難道...這不是咒我？”澹明撓了撓頭。
“因為...你真的死了一次。”緊緊跟隨月顏的小傀儡紫顏輕聲道。
“啊？！”
某劍仙頓時感覺腦子有點不夠用了。
我死了，我殺青了？！
什麼時候的事？
沒人通知我啊？！
于是，澹明很是嚴肅注視著月顏︰“師妹，我們對一下劇情吧。”
“....”看著故作嚴肅的師兄，月顏突然一怔。
而後，唇角微微上揚，師兄...還是那個師兄。
真好。
.....
“所以你的意思是，我在墜仙崖一戰之後，就身死道消了？”
涼亭中，听完月顏的講述，手上捧著個咬了一口瓜的澹明震驚了︰“我真死了？”
“我靠，原來我是魂穿啊！”
自從來到這個世界便基本不外出的月顏自然沒听過【魂穿】是什麼，但從字面意義看，也大概明白個中意思，于是便搖了搖頭︰“你現在還是仙階，軀體也是仙人之軀，應該是復活了。”
“那就奇怪了，雖說仙人很難死去，但真正死了，就不可能再有復甦機會，軀體靈力會逐漸消散，歸于天地，一鯨落萬物生嘛，但按你的說法...”澹明揉了揉鼻子︰“我死在墜仙崖都二十年了，這要是放在別的小說，骨頭都成仙金被人挖出來煉器了。”
“對了，你剛剛說就給我立了一座小墳...”
“實在是太沒有牌面了，別的仙人墓都是氣勢磅礡，佔地面積幾萬畝還有很多機關神獸守護那種，我居然就一蝸居。”澹明搖頭嘆氣︰“難怪沒人挖。”
“狗都不挖...”
“....”哪怕過去了那麼久，月顏對于師兄的腦回路，還是有些難以適應。
不過，這性子，是了，確實是師兄，這種腦回路，中州大陸沒第二個。
可...這是重點麼？
“這當然不是重點。”澹明啃了口瓜︰“我就是沒搞懂，為什麼我會死而復生。”
“因為我呀！”
突然一道身形閃過，小劍靈俏生生出現在幾人之中，看了一眼月顏，饒是有了心理準備還是忍不住一陣驚呼︰“澹明！還真是你的師妹耶！”
“原來是帝君。”月顏看到小劍靈，先是一怔，但立馬也認出靈力氣息，心中有些歡喜︰“竟然也跟著師兄一起到了這個世界。”
“只是...帝君怎麼變成這般模樣了？”
“別急，一會說。”小劍靈擺擺手，踮起腳尖左右瞄瞄︰“嗯？你的秋凜沒有跟著過來麼？”
月顏聞言搖了搖頭。
“那好可惜。”小劍靈嘆了口氣，有些惋惜。
雖然弱小，御又比不上自己，可愛也比不上自己，還有些天然呆，但沒關系的，小小的也很可愛。
“來，先別敘舊，先說說我的事，怎麼回事？”澹明很是好奇︰“怎麼我的復活有你的功勞？”
“你猜為什麼我會變成現在這樣？”小劍靈叉腰道︰“你欠我人情你知道嘛，澹明，你欠我很大一個人情！”
“這輩子都還不清那種！”
“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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