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別數十年，再次見面，自是心有千千語，但兩人都知道現在還不是敘舊之時。
“師妹，咱們之間應該都有不少問題想問對方，聊起來估計得三天三夜。”澹明笑了笑，扭頭望向遠處，淡聲道︰“所以也不差這點時間。”
“你先退下，想跟你相見的，不止我一個。”
月顏怔了怔，還是微微頷首。
身形一閃，落入島中。
“師姐！”美婦急忙上前︰“您沒事吧？！”
月顏搖搖頭，正想說什麼，卻看到不遠處站著的一道既陌生又熟悉的身影，睫毛一顫。
“主人...”看著朝思暮想的主人近在眼前，紫顏顫抖了一下，忽然飛撲了過去︰“主人！”
“小紫顏...”月顏抱著小傀儡，還有些沒反應過來。
半晌，淺笑盈盈，輕輕撫摸了一下小傀儡的青絲︰“好久不見。”
“師姐，那人...我們不需要幫忙麼？”見兩人久別重逢，自是不好打擾，但美婦看了眼天上對峙的那兩道身影，猶豫了下，還是上前幾步，輕聲道︰“雖說他一擊便擊退甲五池雲，但畢竟甲五池雲有三神器在手，萬一...”
“不必了。”月顏拍了拍小紫顏，抬首凝望那一道熟悉的身影，雖然有千般疑惑壓在心頭，卻還是下意識道︰“我的師兄，天下無雙。”
....
高空之上，澹明輕揮袖袍，蕩去塵煙，凌空踱步，一步百米，轉瞬便到了那道身影前。
“甲五池雲。”
“呵呵。”甲五池雲抹了抹嘴角鮮血，搖搖晃晃站了起來，直勾勾盯著眼前男子︰“澹明。”
天地忽然沉默。
算起來，這應該是兩人第一次見面。
澹明袖袍一揮，一道流光出現。
流光散去，是一個宮裝女童。
當看到女童容貌的一瞬，甲五池雲瞳孔猛地一縮。
“放心，黃思月已經走了，她是新誕生的器靈，不過也叫月月。”澹明緩緩低頭，看著一見到甲五池雲便躲在身後的小月月，溫柔地揉了揉腦瓜。
“器靈？！”甲五池雲瞳孔一震︰“竟然真的誕生了。”
“你確實挺有天賦的，至少在煉器這一道。”
說著，澹明蹲下對著小器靈輕聲道︰“月月乖，在這里看著。”
“小月月害怕。”
“不怕，有我呢，乖，我知道這樣對你來說有點殘忍，但...”澹明小心翼翼替小器靈捋了捋被風吹散的秀發，扶著女童，神色認真︰“只是想請小月月做個見證。”
“見證？”小月月眨著眼楮，一時忘了害怕，好奇道︰“幫誰？”
“那些再也回不來的人。”
澹明站了起來，轉身面對不遠處表情陰沉的那道身影，神色漸冷。
“那些再也不會出現的人。”
甲五池雲聞言，嘴角上揚︰“都是為了結束戰爭，如果沒有核武，世人對我的評價，可不會是這樣。”
“澹明，你我之間並非...”
“轟！！”
一道劍芒沖霄直上，瞬間蕩碎三大神器，而三大神器暴走的規則之力也在一瞬被直接抹除。
甲五池雲臉色一變，爆發靈力，想要抗衡，卻在下一瞬被一絲磅礡天威壓得雙膝一跪，全身骨骼盡碎，再次恢復耄耋之態！
“什麼？！”甲五池雲目眥欲裂，滿眼不敢置信。
這是何等強大的力量，連三大神器都沒能抵御片刻！
這是，真正的仙神了吧！
不甘，不甘！人又如何與神斗？！
恐懼，恐懼，為何要惹上他。
後悔，後悔，不該煉器，不該作惡。
不屈，不屈，我隨我心，成魔待如何！
心中百念橫生，善惡悔恨縱橫交錯。
甲五池雲死死抗衡著擠壓靈魂的威壓，顧不上身上寸骨寸斷的疼痛，用盡全身費力地抬起頭，死死緊盯著踱步而來的那道身影。
“你以為我千里迢迢過來，是為了跟你辯論過往錯對？”澹明緩步上前︰“或是和你戰天斗地？”
“甲五池雲。”數步後，劍仙君臨，俯視極惡，神色冰冷︰“扶桑人，戰爭年代以數千無辜生靈為祭，煉惡靈，行惡果，後棄之不理，死罪一。”
“和平年代，扶植代理，勢力遍布扶桑地下，產業涉及人口拐賣、器官販賣、販毒、軍火販賣，死罪二。”
“為保己命，以邪法布陣，先天吸取凡人靈魂氣運，以作己身，以護己魂，數十年來單單在京都一帶便有不下八萬天殘地缺孩童出生，或失明、或殘肢、或不足滿月便匆匆離世，無數家庭家破人亡，死罪三。”
“為苟全性命，不惜聯合地下靈部發動【百鬼夜行】，殘害同胞，扶桑國土硝煙遍地，生靈涂炭，死罪四。”
“樁樁件件，雖凌遲不足泄恨，墮無間不能平怨，我，澹明。”青衣劍仙俾睨男子，冷聲道︰“代天行法！”
“判你...”
“老師，劍下留人！”
只見一道流光竟然生生突破幻陣，直沖兩人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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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光散去，一年輕男子渾身浴血，跪在甲五身旁，躬身低泣︰“老師，劍下留人...”
看見來人，澹明瞳孔一凝，先是訝異，突然又全然明了︰“健二...”
“健二....”甲五池雲費力地扭頭看著出現在身邊的孫子，眼里掠過一絲悲涼︰“你終究...”
“爺爺，我都知道了。”健二抬起頭，淚流滿面︰“我都知道了。”
甲五聞言，忽然一聲長嘆。
“健二...”澹明輕聲道︰“你不應該出現。”
“老師...一我切都知道了。”健二跪在地上，看著澹明，有些悲傷，又有些無力︰“爺爺之所以變成這樣，都是因為我。”
“健二，你！”
“不，爺爺，到了這個時候，一切由我而起，就應該讓我來說。”健二打斷甲五池雲，抬頭望向一臉清冷的澹明，懇聲道︰“老師，請您給我一點時間，我把所有事都告訴您，我知道爺爺做了這些事必死無疑，但請您听我說完，再下最終決斷，求您，求您。”
說罷連連磕首。
半晌，澹明收起一絲天壓，輕聲道︰“說吧。”
隨後一道靈力送入健二體內。
這孩子，不懂問道宗傳送陣法，竟然強行破陣，稍有不慎，便是元神俱滅。
即便現在勉強通過，他身上的靈台九脈也已廢了一半，即便治愈，這輩子修為也不會有寸進。
真是魯莽。
“謝謝老師。”隨著靈力進入體內，身上那滿布的傷痕帶來的疼痛感頓時減少了不少，健二緩緩出了口氣。
深深看了一眼爺爺，眼里滿是悲哀。
沉默片刻，便直起身子，將一切娓娓道來。
“我..本名不是高山健二，而是...甲五健二。”
“如果算年齡，我應該比澹明老師還要大上一些。”
“不過...那是我還活著並活到現在的情況下。”
听到這話，澹明瞳孔一凝。
高山健二，本名甲五健二。
上世紀六十年代生人，為甲五池雲長子甲五隻一獨子。
戰爭年代結束後，甲五池雲致力神州扶桑兩國和平，及扶桑本土戰後重建。
第二年，他便邂逅了他的妻子，很快便成婚，並在之後陸續幾年誕下了三子一女，並開始隱居，消失在世人視野里。
在後面的二十年里，甲五池雲專心教子女，三子一女皆有成就，尤其是長子甲五隻一，天生靈體，天資聰穎，化名加入櫻花神社後，在扶桑靈界如魚得水，深得人心。
不久後，甲五隻一便與伊勢神宮巫女相知相愛，不久便私定終身，雙雙逃離靈部。
櫻花神社及伊勢神宮久久追尋不得，也只好放棄。
二人就在甲五池雲的庇護下，留在京都，當了尋常人家。
次年，甲五健二出生。
甲五健二的童年、少年都很幸福，如果不出意外，他應該會按照父母的期許當一個醫生，又或者是一個學者。
但，意外還是來了。
健二是個靈者，而且天資尤在他父親甚至爺爺之上，甲五池雲雖然隱居多年不問世事，但見到孫子這般優秀，難免起了教導之心，為此與長子爭吵不下十數次。
對于長子來說，踏入靈界，就意味著要和危險伴隨，就意味著這些年來的隱居都成了笑話。
但對甲五池雲來說，既然是隱居，那必須要有自保能力，兩者並不沖突。
最後，拗不過自己父親，甲五隻一最終還是妥協了，健二開始跟在甲五池雲身邊修行。
十來年後，健二已經是扶桑靈界有名的風雲人物，有名的扶桑俠客。
當然，還是化名。
他廣交好友，交友只論三點︰論心，論品，論德，唯獨不論貴賤，不論身份。
圍在他身邊的有凡人，有靈者，有僧眾，有女巫，有散修，有大族。
那時候的建二意氣風發，如朝日初升，即便與扶桑靈部的那群天才相比，也是不遑多讓的天驕。
看著孫子這番模樣，甲五池雲很是羨慕，又或是，在他身上看到了當年的自己。
仗劍平生，逍遙快活。
他把健二當成了自己的影子，向往卻求而不得的影子。
他想成為當年的袁淵，那個在神州被交口稱贊的道士。
而不是隱居的甲五池雲。
不是煉魂鑄器的甲五池雲。
他把一切都寄托在了建二身上。
他沒有經歷過的人生，沒有得到過的愛戴，尊重，友情，親情，通通都投射到了建二身上。
他疼惜這個懂事的孫子，慈愛勝過一切。
然後，
健二死了。
死在某年的冬夜。
手里還握著幾片女子服飾碎片。
沒有人知道他怎麼死，也沒有人知道他生前經歷了什麼。
只依稀記得，最後一次出門前，他很是高興地對爺爺說，自己結識了一個很好的女孩，過幾天便帶回來給爺爺看。
然後，便嘿嘿笑著離開，
再也沒有回來。
兩日後，在停尸間，甲五池雲見到了自己的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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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他變得冷冰冰，再也不會喊自己爺爺了。
尸體很完整，傷口只有一處，一擊斃命，沒什麼痛苦。
甲五池雲小心翼翼地翻看著孫子尸體，對身邊充斥著長子和兒媳婦痛哭哀嚎充耳不聞。
至于手里的衣服碎片，確是一個女孩的，里面殘留的縴維已經證實了女孩的身份。
伊勢神宮的女巫。
呵呵，命也，命也。
沒有辦法找到證據，也沒有辦法證明二者關系。
自從當年女巫為愛叛離一事後，伊勢神宮不允許出現第二例，必須沒有證據。
所以，這個死掉的男人不許存在這個世上。
以前沒有這個男人，以後也不會有。
于是乎，不清楚甲五池雲身份，但清楚伊勢神宮命令的警方很快便結案，案件不了了之。
呵呵，權勢，權勢。
看著靜靜躺在棺木里的孫子，看著悲痛欲絕的長子和夫人。
甲五池雲開始反省，讓健二成為修行者是不是一件錯事。
隱居于事，不問世事，到頭來連一個真相都給不了孫子，是不是一件錯事。
為阻止戰爭，甘願做惡，最終卻養出這麼一群國民和所謂的權貴，這一切值得麼。
立志要守護扶桑的孫子，不明不白死去，而那些被守護的人礙于權勢卻不聞不問，匆匆結案。
扶桑變了，卻好像又什麼都沒變。
屬于扶桑的戰爭已經結束了，可屬于他的，似乎，正要開始。
他在密室中枯坐了三天三夜。
當他從密室出來後，整個人如同老了三十歲一般。
“我會修正這個錯誤。”甲五池雲看著妻兒，淡聲道︰“我會讓健二回來。”
然後，
某夜，伊勢神宮高層一夜之間全部離奇死亡。
與此同時，大召寺，數千生民和僧侶被縛在廟中。
更多的人被押著趕入寺廟。
那里面有建二曾經的好友，有救助過的普通人，也有一位被建二稱為忘年交的老僧人。
還有許許多多毫無關系的無辜者。
以及一大群在建二的案子上倉促結案的警察，法醫，官員等一家老小。
高空之上，甲五池雲御風而立，身邊是一個啃著指甲的妖艷少年。
“你還有機會後悔。”少年啃得指甲鮮血直流︰“九幽紙童大法結合你創的生肉喚靈重禁術，雖然可以把你孫子拉回來，但萬人萬肉重塑軀體，因果不是那麼容易躲的。”
“只要能讓健二回來，這因果我受著便是。”甲五池雲淡聲道︰“哪怕墮入無間。”
“可不止墮入無間。”少年吃吃笑道︰“今日只是第一步，每隔五年便要重來一次，等到你孫子重新凝聚肉身靈魂再世為人，起碼得到千禧年後。”
“這期間得死多少人，得積壓多少怨氣。”
“以你修為，得另想辦法躲過天罰，不然，必遭橫死。”
“健二沒回來前，我不會有事。”甲五池雲神色不變︰“大不了，學你脫胎重生。”
“又或是借運瞞天。”
“無非多造點孽而已，無妨。”
“厲害厲害。”少年忍不住拍了拍掌，又道︰“這麼大動靜，可不好遮掩，你這是要和整個扶桑靈部為敵啊。”
“那又如何。”甲五池雲神色冰冷︰“當我足夠強大，就不會有人與我為敵。”
“再說，自戰爭結束，扶桑靈部一眾高手或囚或死，如今單憑櫻花神社幾個老靈部單單守護扶桑便已經力不從心，如何能發現我。”
少年聳聳肩︰“隨便，反正我只是個被驅逐的茅山道士，走啦。”
“對了。”甲五池雲忽然轉過身，從懷里掏出一個黑船遞了過去︰“多謝相助，無以為報，這是我煉出來的器靈，就送給你們吧。”
寧識心接過黑船，眉頭一皺︰“嗯？這怨氣...”
忽然他妖艷一笑︰“夠狠毒夠狠毒哈哈哈哈，說真的，你真的不願意加入我們天道眾？”
“道不同，不必強行合流。”
“那行吧，我收下了，或許我們部首會感興趣，或許會束之高閣，隨便吧，與我無關。”寧識心收起黑船，身形消失在夜幕中。
“唰！”一身穿武士服的幼童出現在甲五池雲身邊，下跪恭聲道︰“主人，一切準備好了。”
看著地下密密麻麻的人影和幽幽火苗，甲午池雲輕聲道︰“那就開始吧，大井。”
“是！”
于是，大召寺，火光沖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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