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早上听到爭吵聲音,周圍的鄰居也都圍了過來,七嘴八舌地議論著。
有人說陳錦昂太貪心,有人說陳家俊仁義,還有人說當年借錢的事兒大家都知道,明明就是三千塊。
陳錦昂被說得臉上紅一陣白一陣,羞愧難當,無地自容。
“錦昂,我今天把話撂在這兒。”二爺爺的拐杖又頓了頓,聲如洪鐘,“家俊是咱們村走出去的第一個大學生,你要是再敢欺負他及他的家人,我就召集族里的人,把你從族譜上除名!”
陳錦昂嚇得瑟瑟發抖,族譜是他的命根子,要是被除名,在村里就永遠抬不起頭了。
他張了張嘴,想說些什麼,卻被二爺爺怒眼瞪了回去,最後只得耷拉著腦袋,灰溜溜地走了。
人群散去,譚希夢拉著陳家俊的手,淚水在眼眶里打轉︰“多虧你二爺爺和叔伯們,不然今天這事兒還不知道怎麼了局。”
“阿咪,別擔心。”陳家俊幫譚希夢擦了擦眼淚,“有我在,沒人敢欺負咱們家。”
就在大家準備進屋時,陳世悅又來了,這次手里拎著個布包。
她把布包塞給陳家俊的大妹陳溪蕊,神采飛揚地說︰“這是我給你編的頭花,紅綢子的。”
陳世悅顯然不知道剛才發生了什麼事兒。
陳溪蕊打開布包,里面是個用紅綢子編的頭花,上面還綴著幾顆小小的珠子,在朝陽下閃著光芒。
她迫不及待地往頭上戴,還在原地轉了個圈︰“哥,好看不?”
“好看!”
她蹦著跳著往屋里鏡子跟前跑,後面跟著陳世悅。
陳家俊突然拉住陳世悅的胳膊︰“世悅,你要是還想讀書,我可以幫你。”
陳世悅猝不及防,呆若木雞,眼淚突然掉了下來,砸在地上,鑽進泥土里。
她趕緊用袖子擦了擦眼眶,聲如蚊蚋︰“真的嗎家俊哥?”
“真的!”
“太好了,謝謝你家俊哥。”
“不客氣。”
陳家俊也不知道為什麼,突然就有幫助陳世悅的沖動,是救贖還是喜歡?抑或是兩者都有,他說不清楚,反正陳世悅在他的心目中,是個心地特別善良的姑娘,她的世界純潔得像一張白紙。
“過了年,我幫你找個技校,學門技術,一樣可以在城市出人頭地。”
“我想學美容美發。”
“好,沒問題!”
陳世悅激動得差點跳起來,恨不得給陳家俊獻上一個香吻。
“我要去鎮上采購物品了,你去和溪蕊玩吧。”
“好!”陳世悅深情地看了陳家俊一眼,進屋找陳溪蕊去了。
陳家俊也跨上自行車,前往鎮上采購過年物資。
鎮上的圩集比往常熱鬧了幾分,年關將近,攤販們的吆喝聲、顧客們的討價還價聲,裹挾著寒風,飄得很遠很遠。
陳家俊推著自行車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慢慢悠悠,邊走邊看。
他在心里嘀咕著,雞、鴨家里養的有,蔬菜類的菜園里有,米酒自釀的有,這些就不用買了。
他按照腦子里列著需要購買物品的清單,準備一項一項去完成。
首先買了活魚、牛肉、豬肉和豬雜等葷菜,又買了香煙、鞭炮、對聯、利是、檀香、蠟燭和紙錢等祭祀必需品,還買了鹽、醬油、味精、五香粉等調味品,正琢磨著準備再買些腐竹、木耳、黃花菜等,就听見前方傳來一個聲如枯木?、機械呆板?的叫賣聲︰“青菜……新鮮的青菜,五毛錢一把……”
那聲音有點耳熟,像蒙著一層灰的舊棉花,軟得沒一點力氣。
陳家俊抬頭望去,只見街角一個簡陋的菜攤前,有位女人正縮著肩膀,穿著洗得有點發白的黑布棉襖,雙手攏在袖口里,頭壓得很低。
她面前擺著兩筐青菜,葉子上沾滿晶瑩剔透的水珠,旁邊放著一小堆白蘿卜,個頭雖然不大,但每個都光鮮亮麗,比女人好看多了。
陳家俊沒有買蔬菜的需求,當推著車子路過菜攤前時,那女人正好抬起頭,兩人四目相對,瞬間都僵住了。
女人的臉蠟黃蠟黃的,顴骨很高,襯得眼楮格外大,卻沒有一點神采,像兩口干涸的深井。
她的頭發用一根舊皮筋扎在腦後,鬢角有幾縷碎發垂下來,遮住了額角的一塊淺褐色疤痕。
最扎眼的是她腳上的鞋,那是一雙塑料涼鞋,鞋幫裂了道縫,露出的腳趾凍得通紅,有些地方已經發紫,甚至起了凍瘡,紅腫得像胡蘿卜。
“寒梅?”陳家俊的聲音有些發顫,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楮。
這是李寒梅?那個初中時總愛扎著馬尾辮,笑起來有兩個淺淺酒窩的姑娘?
李寒梅像是被針扎了一下,猛地低下頭,雙手攥緊了衣角,聲音帶著明顯的顫抖︰“陳……陳家俊?”
她的聲音壓得極低,像是怕被人听見,肩膀還不由自主地抖了抖,眼神里充滿慌亂和恐懼,仿佛陳家俊是什麼洪水猛獸。
陳家俊心里一沉,他記得初中時的李寒梅,比班里同學大三四歲,發育得較早,胸脯挺得高高的,像個成熟的小女人,雖然成績不好,但她性子開朗,總愛跟在同桌巴黎身後,兩人下課就一起跳皮筋,笑聲能傳到走廊盡頭。
可眼前的女人,哪里還有半點當年的影子?
“是我,”陳家俊放輕了聲音,盡量讓自己的語氣溫和些,“好久不見,你……你怎麼在這兒賣菜?”
李寒梅的頭壓得更低了,手指摳著棉襖上起球的布料,半天沒說話。
過了好一會兒,她才偷偷抬眼看了看陳家俊,又飛快地低下頭,聲音細若蚊蚋︰“家里……家里要吃飯,不賣菜不行。”
陳家俊看了看她面前的菜攤,又看了看她腳上的涼鞋,心里像被什麼東西揪了一下,疼得慌。
“大冬天的,怎麼穿涼鞋?不冷嗎?”
這話像是戳中了李寒梅的痛處,她的肩膀抖得更厲害了,眼淚一下子就涌了上來,卻不敢哭出聲,只能死死咬著嘴唇,把哭聲咽回去。
她抬起手,用袖子胡亂擦了擦眼淚,聲音帶著哭腔︰“沒……沒別的鞋了,棉鞋去年冬天就破了,他……他不給買。”
“他?”陳家俊皺起眉頭,他猛地想起高中時听其他同學說過,李寒梅初中畢業後就被迫嫁給了鎮上的一個流氓,稍有不從就被打,還很快生了孩子。
“是你丈夫?”
李寒梅點點頭,眼淚掉得更凶了,摔在硬邦邦的水泥地上,很快就沒了痕跡。
“嗯,就是他,當年……當年上初三時,天天在校門口堵我,我不敢回家,也不敢去學校,後來我爸媽怕他鬧,就……就把我嫁給他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