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豐九年的四月,湘軍大營籠罩在一片肅殺之中。
三河大戰的硝煙雖已散去,但那場慘敗的陰影卻如同湘江上的霧氣,久久不散。
營帳間穿梭的士兵們臉上少了往日的豪氣,多了幾分謹慎與疲憊。
劉連捷站在自己的營帳前,手中攥著一封家書,指節因用力而發白。
夕陽的余暉將他的影子拉得很長,投在滿是車轍印的泥地上。
他二十出頭,面容剛毅,眉宇間卻凝結著一股化不開的郁氣。
"劉將軍,又收到家書了?"路過的親兵恭敬地問道。
劉連捷沒有回答,只是將信紙折好塞入懷中。
信是老家堂姐劉靜姝的,上次劉連捷回家對堂姐說周寬世在三河陣亡的。
堂姐根本不信,她一直讓他打听三河那邊的消息,就是周寬世死,她也要活見人死見尸。
想到靜姝姐,他胸口便如壓了一塊大石。靜姝姐溫柔賢淑,卻為人執著。
與周寬世那斯定有婚約,本以為周寬世在三河戰死,而如今周寬世卻在戰後帶回一個苗女,整日形影不離。
"周寬世今日可回營了?"劉連捷突然問道。
親兵一愣,低聲道︰"回將軍,周總兵午時便回來了,帶著那個苗女去了河邊。"
劉連捷眼中閃過一絲冷光。自周寬世從三河戰場死里逃生歸來,身邊便多了個叫青禾的苗族少女。
軍中早有流言,說周將軍與這苗女關系非同一般。
每每想到靜姝堂姐還在老劉家的高牆內苦苦思念周寬世,周寬世卻另結新歡。
劉連捷便覺一股無名火直沖腦門。
"備馬。"他簡短地命令道。
夜幕很快降臨,湘軍大營點起了星星火把。
最終劉連捷沒有騎馬,而是獨自一人沿著營外的小路行走。
秋夜的涼意滲入骨髓,卻澆不滅他心中的怒火。
遠處傳來潺潺水聲,他知道那是周寬世常去的地方,一條流入長江的小溪。
月光如水,將溪邊的鵝卵石照得發亮。
劉連捷遠遠便看見兩個人影坐在溪邊大石上。高一些的是周寬世,他披著件深色外袍,側臉在月光下顯得格外輪廓分明。
旁邊嬌小的身影自然是那苗女青禾,她穿著色彩鮮艷的苗族服飾,頭上銀飾在月光下閃閃發亮。
劉連捷藏在樹後,看見周寬世從懷中取出什麼東西遞給青禾,少女接過後竟依偎在周寬世肩頭。
這一幕如同一把尖刀,狠狠刺入劉連捷的心髒,他再也按捺不住,大步走出樹林。
"周總兵好雅興啊!"劉連捷的聲音在寂靜的夜里格外刺耳。
周寬世猛地回頭,看清來人後,臉上閃過一絲復雜的神色。"連捷老弟,"他站起身,下意識將青禾護在身後,"這麼晚了,有事?"
劉連捷冷笑一聲︰"怎麼,打擾周總兵與佳人幽會了?"
他的目光越過周寬世,死死盯著那個苗族少女,青禾約莫十七八歲年紀,面容姣好,一雙大眼楮在月光下閃爍著警惕的光芒。
"劉將軍誤會了,"周寬世皺眉道,"青禾姑娘只是..."
"這是什麼?"劉連捷打斷他,聲音陡然提。
"這是你的新歡?靜姝姐還在老劉家等著你呢,以為你死了,正為你傷心著,你卻迫不及待另尋新歡,還是個苗女!周寬世,你可對得起靜姝姐?"
听到"靜姝"二字,周寬世臉色驟變,青禾似乎也察覺到了氣氛不對,輕輕拉了拉周寬世的衣袖,"周大哥,我們回去吧。"
"想走?"劉連捷一個箭步上前,攔住兩人去路,"今天把話說清楚!周寬世,為何與這苗女糾纏不清?"
周寬世深吸一口氣,對青禾低聲道︰"你先回營,我與劉將軍有話要說。"
青禾猶豫地看了看兩人,最終點點頭,快步離開了溪邊。
待青禾走遠,周寬世轉向劉連捷,眼中閃爍著痛苦的光芒︰"連捷老弟,青禾的事我一直想與你解釋,但..."
"解釋什麼?"劉連捷厲聲打斷,"解釋你如何背棄婚約?解釋你另結新歡?"
他越說越激動,拳頭不自覺地握緊,"你可知道靜姝姐以為你死了,天天還在家吃齋念佛保佑你呢"
月光下,周寬世的面容顯得格外蒼白。"青禾並非你所想的那樣簡單,"他聲音低沉,"我與青禾也絕非你所猜測的關系。"
"哈!"劉連捷發出一聲譏諷的冷笑,"全營上下誰不知道你周總兵與那苗女形影不離?你當我是三歲孩童好糊弄?"
周寬世眼中閃過一絲怒意︰"劉連捷,我敬你是靜姝的堂弟,一直忍讓。但青禾姑娘于我有救命之恩,在三河戰場上若不是她..."
"救命之恩?"劉連捷再次打斷,眼中怒火更盛,"所以你就以身相許了?靜姝姐當年為你繡的荷包你可還留著?為你做的鞋襪你可還記得?送與你的懷表你可還收著?"
周寬世猛地從懷中掏出那塊刻有楚勇周記的懷表︰"我日日帶著!靜姝給我的每一樣東西我都珍視如命!"他的聲音也開始提高,"但有些事情不是你想象的那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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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怎樣?"劉連捷逼上前一步,幾乎與周寬世鼻尖相對,"你說啊!"
周寬世眼中閃過一絲痛苦,後退半步︰"我不能說...至少現在不能說。"
"是不能說還是不敢說?"劉連捷步步緊逼,"是不是你做賊心虛?"
"劉連捷!"周寬世終于爆發,"你根本什麼都不知道!青禾家人死了,一寨子死了很多人,與你的曾國荃大人有關。
我若說出來,不僅我會死,你們劉家也會遭殃!"的。
這句話如同一盆冷水澆在劉連捷頭上。他愣在原地,不可置信地看著周寬世︰"你...你說什麼?她家人的死與曾大人有什麼關系?"
周寬世似乎意識到自己說漏了嘴,臉色變得更加難看︰"我什麼都沒說。連捷老弟,今日之事到此為止。青禾確實是救了我命的恩人,至于靜姝..."他的聲音哽咽了一下,"我將來會給她一個解釋"
劉連捷的大腦一片混亂。曾國荃?那個高高在上、手握重兵的湘軍統帥?青禾山寨中的苗家女子,怎會與他扯上關系?
但看周寬世的神情,又不似作偽。
"你把話說清楚,"劉連捷抓住周寬世的前襟,"這苗女家與曾大人有何關系?"
周寬世掙脫開來,整了整衣襟︰"我不能說。至少現在不能說。連捷老弟,信我一次,青禾的事...遠比你知道的復雜。"
"信你?"劉連捷冷笑,"你連實話都不敢說,叫我如何信你?"
他眼中怒火重燃,"既然你不肯說,那我就去問那個苗女!看她怎麼說!"
說著,他轉身就要往營地方向走。
周寬世急忙攔住他︰"劉連捷!青禾與此事無關,你別為難她!"
"滾開!"劉連捷猛地推開周寬世,"今日我非要弄個明白不可!"
周寬世被推得踉蹌幾步,眼見劉連捷執意要去尋青禾,情急之下從背後一把抱住劉連捷︰"連捷老弟!冷靜點!"
"放開!"劉連捷怒吼一聲,肘部狠狠向後擊去,正中周寬世腹部。周寬世悶哼一聲,卻不松手。
兩人在溪邊扭打起來,濺起的水花打濕了衣袍。
"你們在干什麼?"一聲厲喝從林中傳來。
兩人同時停手,只見一隊巡邏士兵舉著火把走來,為首的正是曾國藩的親兵隊長。
周寬世迅速放開劉連捷,整理衣衫︰"無事,我與劉將軍切磋武藝。"
親兵隊長狐疑地看著兩人濕透的衣衫和臉上的淤青︰"深更半夜在營外"切磋"?兩位將軍還是回營休息吧,曾大帥最討厭軍中私斗。"
劉連捷冷冷地看了周寬世一眼,轉身大步離去。
周寬世站在原地,月光下他的表情復雜難辨。
回到營帳,劉連捷一拳砸在木柱上,指節頓時滲出血絲。他不在乎這點疼痛,比起心中的怒火,這點傷算不了什麼。
周寬世的話在他腦海中回蕩這個苗女同曾國荃有什麼關系?這怎麼可能?
帳外傳來腳步聲,劉連捷警覺地抬頭。帳簾被掀開,進來的是他的親信張勇。
"將軍,"張勇低聲道,"屬下剛才看見周總兵去了曾大帥的大帳。"
劉連捷眼中寒光一閃︰"什麼時候?"
"就在一刻鐘前,"張勇回答,"周總兵看起來神色匆匆。"
劉連捷握緊了拳頭。周寬世這是去告狀了?還是去...掩蓋什麼?
"繼續盯著,"他命令道,"特別是那個苗女青禾的動向。"
張勇領命退下。
劉連捷獨自坐在帳中,靜姝姐的面容浮現在眼前,那個總是溫柔笑著的堂姐。
"靜姝姐,"他對著虛空低語,"周寬世如果負了你,我定要他吃盡世間的苦頭。"
月光透過帳頂的縫隙灑落,在劉連捷堅毅的面容上投下斑駁的影子。
這一夜,湘軍大營中,一顆將星的憤怒正式埋下,
如同長江底下的暗流,表面平靜,內里卻洶涌澎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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