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梧桐葉被秋風吹得沙沙作響，中醫科辦公室里彌漫著淡淡的艾草香。我揉著酸脹的脖頸從電腦前抬頭，正看見小明對著走廊的磨砂玻璃窗發愣。他手里的簽字筆在病歷本上洇開一個墨點，白大褂下擺沾著上午給患者針灸時蹭到的艾灰。
"哎，你們看那個影子......"小明突然站起來，椅子腿在地磚上劃出刺耳的聲響。我們順著他的目光望去，走廊上只有護士推著治療車經過的模糊輪廓。但小明已經快步沖了出去，白大褂在拐角處翻起一角，像片被風卷走的銀杏葉。
我起身想去追，卻被護士長按住了肩膀︰"讓他去吧，這孩子最近總說在走廊看見人影。"桌角的電子鐘顯示下午三點十七分，窗外的陽光斜斜照進來，把玻璃藥櫃的影子拉得老長。
直到暮色染紅住院部樓頂的琉璃瓦，小明才帶著滿身寒氣回來。他的頭發上沾著細碎的枯葉，左肩洇濕一片，像是被秋雨打濕的。"我姥爺騎了輛鳳凰牌新車來看我，"他搓著手在暖氣片旁坐下，指節凍得發紅，"就停在急診樓後邊的車棚，墨綠色的，車把上還系著紅綢帶。"
我們面面相覷。整個下午辦公室的門都開著，走廊里連片落葉飄過的動靜都能听見。老張往保溫杯里添熱水時突然頓住︰"你姥爺是不是穿藏青色中山裝？後領口別著根縫衣針？"
小明猛地抬頭，簽字筆骨碌碌滾到地上。老張臉色發白︰"下午我去藥房拿當歸，在樓梯間踫見個老爺子，拎著包油紙裹的茯苓糕......"話音未落，護士站突然傳來急促的鈴聲，病房36床的監測儀發出刺耳的警報。
那天夜里我們組隊去網吧時，小明破天荒沒參加。隔著三台機子，我听見他給家里打電話︰"媽，姥爺今天來醫院......什麼？您也見到了？"他的聲音突然拔高，引得網管往這邊張望。玻璃幕牆外飄起細雨，霓虹燈在潮濕的路面上暈成模糊的光斑。
凌晨兩點十三分，我被手機震動驚醒。值班室的應急燈在走廊投下藍幽幽的光，小明顫抖的聲音從隔壁傳來︰"不可能......我親眼看見的......車還在車棚......"接著是行李箱拖過地磚的聲響，還有值班護士壓低聲音的勸慰。
太平間的白熾燈管滋滋作響，冷氣裹著福爾馬林的味道往骨頭縫里鑽。小明跪在停尸床前，手指死死揪著雪白的床單。老爺子面容安詳，銀發梳得一絲不苟，藏青色中山裝的第三顆紐扣松著——那是他生前的習慣，說這樣呼吸順暢。我忽然注意到老人右手的虎口處，有道新鮮的擦傷，泛著不自然的青紫。
"急診科說死亡時間在昨天中午。"小明母親抽泣著遞來死亡證明，簽字欄的時間赫然寫著1420。我渾身發冷，想起昨天下午三點，老爺子出現在樓梯間時，老張說他中山裝左胸口袋露出半截懷表鏈，而此刻尸體身上，那條磨損的銀鏈子正安靜地躺在收納盒里。
更詭異的是車棚那輛墨綠色鳳凰自行車。當我們跟著保安找到它時，車籃里放著包油紙包裹的茯苓糕，包裝紙上印著"德順齋"三個褪色的紅字——這家老字號早在五年前就拆遷了。保安嘟囔著說這車昨天傍晚突然出現，監控里卻只有一陣打著旋兒的落葉。
天亮時我們去老張說的樓梯間查看。在防火門背後的牆角，幾片干枯的銀杏葉擺成個歪扭的圓圈，中間散落著香灰。保潔阿姨說這層樓從來不用線香，但那些灰燼里分明混著艾草碎末，和我們科常用的艾灸條一模一樣。
後來听殯儀館的人說，給老爺子換壽衣時，發現他貼身口袋里裝著兩張泛黃的車票。一張是1958年從濟南到徐州的夜班火車，另一張印著昨天的日期，終點站是小明工作的醫院。而那張本該別在衣領的縫衣針，正正插在車票的日期欄上，針尖閃著冷冽的光。
出殯那天飄著細雨，送葬隊伍經過醫院後巷時，不知誰驚呼一聲。牆根陰影里倚著輛墨綠色自行車，車把上的紅綢帶在風里輕輕搖晃。等我們走近，只剩滿地濕漉漉的梧桐葉，葉脈的紋路拼出個模糊的"安"字。小明突然蹲下身，從落葉堆里撿起片金黃的銀杏葉，葉柄上纏著根銀白的發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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