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魯木齊的暮色像融化的焦糖般黏在車窗上,我握著方向盤的手心沁出細汗。後排座椅堆滿紅色綢緞和慶典道具,老表張建軍蜷在副駕駛打盹,呼嚕聲里夾著韭菜盒子的味道。這是2008年深秋,我們剛結束昌吉國美開業典禮,又要趕赴八百公里外的喀什分店。
"建軍,醒醒換班。"我碾過減速帶時顛醒了他。後視鏡里,十二米長的貨櫃車正吞吃著我們的尾燈,車頭貼著褪色的《古蘭經》經文。老表揉著眼摸出泛黃的地圖冊,手指沿著314國道劃到阿克甦︰"過了庫爾勒得下沙雅,走國道才趕得上明早典禮。"
導航儀是上個月花八百塊買的二手貨,屏幕泛著詭異的綠光。路過達阪城時飄起鹽粒般的雪碴子,儀表盤顯示室外溫度已降到零下七度。凌晨兩點駛入庫車地界,高速路牌突然密集起來,每隔五公里就跳出個"沙雅2k"的箭頭。車載時鐘的熒光指針在黑暗里一顫一顫,像被凍僵的蟋蟀腿。
"邪了門了。"我猛踩剎車,前輪在冰面上滑出半米。老表驚醒時撞到車頂的平安符,銅鈴鐺叮叮當當響成一片。三十米外的藍色指示牌在車燈里泛著釉光,分明還是"沙雅2k"。
老表摸出半瓶伊力特灌了兩口,酒氣混著哈氣噴在擋風玻璃上︰"龜兒子導航壞了吧?"屏幕上的光標確實在鐵路圖標上跳動,離我們所在的g3012高速隔著一片戈壁灘。這時後視鏡閃過兩點紅光,那輛貼經文的貨櫃車正緩緩逼近,車頭經文在雪光中忽明忽暗。
我們決定綁紅綢帶做記號。當第三次看見自己系的綢帶在夜風中飄成血舌頭,老表的打火機已經擦不出火苗。車載收音機突然爆出雜音,維吾爾語新聞播報里夾雜著類似鐵軌摩擦的銳響。溫度計顯示車外驟降到零下十五度,空調出風口卻吹來帶著駱駝刺味道的熱風。
"下道!管他媽什麼口子!"老表突然踹了腳工具箱。輪胎碾過隔離帶時發出令人牙酸的呻吟,車燈劈開黑暗的瞬間,我瞥見路基下有成群的紅柳枝在風中擺出朝拜的姿勢。導航屏徹底黑掉前,最後閃爍的坐標定格在北緯41°17"——後來查地圖才知道,那里是塔克拉瑪干沙漠邊緣的無人區。
砂石路像條褪皮的蛇在車燈下游走。後視鏡里那輛貨櫃車竟也跟著下了高速,車頂經幡在夜風中獵獵作響。老表突然指著右前方驚呼,三百米外赫然立著第五塊"沙雅2k"路牌,牌桿上纏著我們半小時前系的紅綢帶。
這時貨櫃車突然加速超車,車廂鐵皮在月光下泛著青灰色。當它橫在路中央時,我們才看清車頭根本沒有司機。經文貼紙下隱約露出褪色的漢字,像是某段被涂抹的工程編號。駕駛室里飄出羊羶味,車窗上結著厚厚的冰花,隱約可見內壁布滿指甲抓撓的痕跡。
"倒車!"老表的吼聲被突如其來的沙暴吞沒。狂風卷著鹽堿土拍打車窗,儀表盤所有指示燈開始瘋狂閃爍。後視鏡里,貨櫃車正在沙塵中扭曲變形,車廂鐵皮像融化的蠟燭般剝落,露出里面森森白骨——後來才知那是胡楊枯枝,但在當時確實像極了人骨。
輪胎在沙地里空轉時,遠處忽然亮起兩點昏黃的燈。老表抄起慶典用的銅鈸猛敲,金屬震顫聲驚飛了藏在紅柳叢里的渡鴉。來的是輛運羊的東風卡車,車廂里咩咩聲此起彼伏。維吾爾族司機阿迪力搖下車窗時,我聞見濃烈的莫合煙味。
"你們漢族人膽子比駱駝大。"他嚼著鷹嘴豆嘟囔,示意我們跟上。後視鏡里那輛幽靈貨櫃正在沙暴中解體,經幡碎片像黑蝴蝶般飄向塔克拉瑪干深處。跟著運羊車拐過七道沙梁,沙雅縣城的燈火突然從地縫里冒出來,恍若海市蜃樓。
天亮後我們發現,昨夜反復經過的"鬼打牆"路段,實則是新修的高速路與廢棄的315省道重疊區。那些詭異的路牌,是半年前修路時未拆除的臨時標識。至于那輛消失的貨櫃車,養路工說可能是九十年代失蹤的運油車——當年司機為抄近道闖進流沙區,連人帶車被沙漠吞沒。
在喀什店慶典禮上,老表悄悄給阿迪力的卡車系上紅綢帶。銅鈸聲響起時,我看見縣道盡頭有輛貨櫃車的幻影正在陽光下蒸發,車頭殘破的經幡在熱浪中輕輕搖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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