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3年的春天還帶著料峭寒意,母親裹著褪色的藏藍棉襖,在社保局三樓走廊排了整整一上午隊。大理石地面倒映著攢動的人影,老式掛鐘的鐘擺來回切割著時光。當母親終于抱著材料袋擠到窗口時,身後突然傳來沙啞的呼喚。
"秀珍?是周秀珍吧?"
母親轉身時,保溫杯里的茶水濺在手背上。眼前滿臉皺紋的女人掀開毛線帽,露出左額角暗紅的胎記——這是當年紡織廠三車間質檢組的王春梅。二十年未見的女工們很快圍攏成圈,褪色的工裝褲摩擦出 的聲響,像極了當年在車間里穿梭的梭子聲。
"你們記不記得趙秋霞?"王春梅突然壓低聲音,指甲掐進母親的手腕,"就是那個在梳棉機出事的..."
1990年10月17日,秋雨將紡織廠的紅磚牆洇成深褐色。趙秋霞站在更衣室斑駁的試衣鏡前,濕漉漉的雨披還在往下滴水。鏡面右下角的裂痕像道閃電,將她藕荷色毛衣割裂成兩半。她攏了攏剛燙的鬈發,突然發現鏡中人影的脖頸上空空蕩蕩。
"老張!"她朝更衣室外喊,聲音發顫,"你快來看這鏡子!"
丈夫張建國正在給自行車鏈條上油,頭也沒回︰"又逗什麼悶子?上個月說水龍頭流血,上上個月說..."
鏡中影像突然清晰起來。趙秋霞看見自己蒼白的嘴唇在蠕動,可本該是頭顱的位置只剩一團灰霧。她踉蹌後退撞翻長凳,鐵質儲物櫃發出空蕩的回響。那天傍晚,她用結婚時的龍鳳喜被蒙住了試衣鏡,暗紅被面上金線繡的並蒂蓮在暮色中泛著冷光。
母親記得出事前三天,趙秋霞總在午休時反復擦拭機床。她的手指被機油浸得發黑,卻仍固執地用鋼絲刷刮著梳棉機的金屬外殼。"這機器吃人。"她神經質地念叨,眼白爬滿血絲。其他女工只當是秋夜白班的疲勞,沒人注意到機器傳動軸縫隙里纏著的半截紅頭繩。
10月23日霜降,車間彌漫著熱騰騰的豆漿味。趙秋霞負責的3號梳棉機發出異樣嗡鳴時,她正彎腰調整針板高度。母親當時在五米外的驗布台,清晰記得那聲金屬斷裂的脆響——就像過年時咬碎包著硬幣的餃子。
"啊!!!"
尖叫聲被機器的咆哮吞沒。斷裂的錫林軸以每秒40轉的速度甩出,纏著棉絮的鋼絲繩像毒蛇般凌空抽過。趙秋霞的身體還保持著彎腰的姿勢,脖頸斷口處噴出的血霧在陽光里折射出詭異的虹彩。最先沖過去的保全工老李踩到滾落的安全帽,整個人滑進血泊時,看見懸在傳動齒輪上的頭顱睜著眼楮,發間還別著早晨新買的紅色塑料發卡。
葬禮那天飄著細雨,張建國跪在靈堂前燒紙錢,突然抓住小姨子的手︰"她早知道...鏡子..."火盆里翻卷的灰燼撲到他臉上,燙出幾個水泡。這個秘密像棉紡車間的飛絮,在女工們竊竊私語中飄了整整二十年。
"當時公安說是安全繩老化。"王春梅往復印件上按紅手印時,印泥在皺紋里暈開,"可你們記得嗎?出事的梳棉機,就是更衣室對面那台。"
母親攥著退休證走出社保局時,夕陽正把玻璃幕牆染成血色。她鬼使神差地拐進舊貨市場,在某個積滿灰塵的攤位前駐足——面裂了條縫的橢圓鏡里,自己的倒影突然模糊了脖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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