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日頭毒得能把人曬脫層皮,王家窪的老槐樹下卻擠滿了納涼的村民。三寸金蓮的吳婆子顫巍巍坐在青石板上,手里蒲扇抖得跟篩糠似的。她那雙裹成粽子的腳在青布鞋里不安地扭動,活像兩尾擱淺的鯉魚。
"要說這蛇娘娘顯靈的事兒,還得從去年霜降說起。"吳婆子干癟的嘴唇翕動著,渾濁的眼珠突然泛起精光。樹影里納鞋底的李寡婦手一抖,針尖戳破了指頭,血珠子滴在靛藍鞋面上洇成朵梅花。
那天雞叫三遍時,吳婆子就挎著柳條筐往黑水河去了。筐里塞著三件打著補丁的粗布衫,還有半塊胰子。河灘上早蹲著五六個年輕媳婦,棒槌砸在青石板上"啪啪"響,驚得蘆葦叢里白鷺撲稜稜飛起。
"哎呦吳奶奶,您這裹腳布怕是要洗到晌午哩!"張屠戶家新過門的媳婦春桃甩著水淋淋的辮子打趣。眾人哄笑間,日頭已爬上東邊山梁,河面碎金似的波光晃得人眼暈。
突然村頭傳來幾聲狗吠,春桃"哎呀"一聲跳起來︰"我家那口子晌午要炖豬頭肉!"幾個年輕媳婦慌忙擰干衣裳,竹籃踫著鵝卵石叮當亂響。轉眼間河灘就剩吳婆子孤零零蹲著,老寒腿在冷水里泡得發麻。
"造孽喲..."老太太扶著老腰站起身,三寸金蓮在濕滑的鵝卵石上直打晃。黑布鞋早被露水浸透了,每走一步都像踩在棉花堆里。待挪到小石橋時,日頭正懸在頭頂,曬得人後脖頸火辣辣地疼。
忽然,吳婆子眯縫的老眼瞥見河灘上有團黑影。定楮細看,竟是個木 轆獨輪車架子!暗紅的車軸在陽光下泛著油光,車板上還沾著幾片枯葉。"這要是拾回去..."老太太喉嚨發緊,枯樹皮似的手哆嗦著解開圍裙帶子。
河風裹著腥氣撲面而來,蘆葦叢里傳來"沙沙"的響動。吳婆子佝僂著背往前蹭,離那黑影還剩三丈遠時,突然渾身血液都凍住了——那哪是什麼車輪子,分明是條水桶粗的黑鱗大蟒!蛇身盤成九曲十八彎,鱗片在日頭底下泛著青幽幽的冷光。
最駭人的是那蛇首,額頭上鼓起個拳頭大的肉瘤,活似戴了頂黑緞子小帽。蛇信子"嘶嘶"吞吐間,吳婆子瞧見蛇眼里竟映著自己煞白的臉。她想跑,可裹腳布早纏成了死結;想喊,喉嚨里像塞了團棉花。老寒腿一軟,"撲通"跌坐在爛泥里。
那黑蟒突然昂起頭,肉瘤上細密的鱗片" "作響。吳婆子眼睜睜看著蛇身游過自己腳背,冰涼的觸感激得她渾身起栗。最後一縷意識消散前,她恍惚听見遠處傳來銅鈴響...
"後來呢?後來呢?"看瓜的栓子急得直跺腳,手里的甜瓜瓤子甩了旁人一身。吳婆子端起粗瓷碗抿了口涼茶,指關節敲得石桌"篤篤"響︰"要說奇就奇在這兒!"
等村里人舉著火把尋到村口老槐樹下時,月亮都爬上柳梢頭了。吳婆子好端端倚在樹根上,洗好的衣裳疊得方方正正壓在腿邊。最邪門的是,她發髻上別著朵沾露水的野菊花,花瓣上還趴著只綠瑩瑩的螢火蟲。
"定是蛇娘娘顯靈!"趙神婆拍著大腿嚷嚷,"那黑蟒頭頂生冠,分明是要化蛟的靈物!"這話在十里八鄉傳開後,黑水河邊香火突然旺起來。逢初一十五,總有人往蘆葦叢里扔紅雞蛋,說是給蛇娘娘的供奉。
轉眼到了來年驚蟄,春雷劈倒了村口半截老榆樹。雨後放晴時,放牛娃二狗子在樹洞里摸出個青花瓷壇,里頭整整齊齊碼著十二枚銅錢——正是當年吳婆子給蛇娘娘供香時丟進河里的數目。
如今黑水河上架起了水泥橋,可老輩人還愛蹲在橋頭說古。要說那黑蟒後來如何?有人說見它盤在龍王廟梁上听經,也有人說它往南邊尋真龍去了。只有吳婆子每逢清明總要往河邊撒把糯米,說是還那日馱她回村的債。
暮色漸濃時,河面騰起薄霧。蘆葦深處隱約傳來鱗片刮擦卵石的聲響,驚起幾只夜鷺。上了年紀的都說,這是蛇娘娘在數人間善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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