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江老城區飄著細雪的傍晚,我攥著母親給的糖炒栗子,站在四號樓下望著黑洞洞的樓道直打怵。灰撲撲的水泥牆面上爬滿霉斑,三樓西戶的窗框歪斜著,碎了一半的玻璃用舊報紙糊著,在寒風中發出嗚咽般的響動。
"上來啊。"姨姥從窗口探出頭,花白頭發被風吹得凌亂。我深吸一口氣沖進樓道,霉味混著線香味直往鼻子里鑽。黑暗里有什麼東西擦著我褲腳掠過,驚得我後背撞在鐵皮信箱上,嘩啦啦震落一地小廣告。
推開門那刻,三十瓦燈泡的光暈里飄著香灰。五斗櫃上立著半人高的木龕,紅布蒙著看不清內里,倒是垂落的黃表紙上密密麻麻寫滿朱砂字。姨姥爺癱在藤椅里沖我笑,左邊嘴角不受控地淌著涎水,右手卻靈活地往銅盆里添紙元寶。
"小斌來啦?"姨姥用豁牙的嘴吹涼搪瓷缸里的符水,黑褐色的紙灰在水面打著旋,"給你老舅捎的醬菜放廚房吧。"
我貼著牆根挪動,總覺得供桌底下有雙眼楮跟著轉。櫃頂的銅鈴無風自響,姨姥突然抓住我手腕,枯樹枝似的手指冰得人發顫︰"別踫東牆那幅山水畫,里頭住著胡家大姑奶奶。"
那年開春鐵合金廠貼出告示時,姨姥爺正在江邊釣鯽魚。搪瓷飯盒里的苞米面餅子還溫著,浮漂猛地往下一沉,拽上來的卻不是魚——半截泡發的童尸纏在魚線上,慘白手指勾著他的工裝褲口袋。
當晚他就發了高燒。迷迷糊糊看見個穿黃馬褂的娃娃蹲在床頭,脖頸上三道紫痕像被魚線勒的。"許了願不還,要遭報應咧。"娃娃開口時淌出黑水,浸濕了繡著"安全生產標兵"的枕巾。
天沒亮姨姥就去了城隍廟。穿陰丹士林布衫的神婆抓把香灰撒在銅鏡上,鏡面忽然滲出血珠,凝成"接駕"二字。"這是黃三太子討封呢。"神婆指甲摳進鏡框裂縫,"要拿你們家長子的運道換。"
老舅接班那天,姨姥爺在廠辦摔了茶杯。滾水濺到光榮榜上,他盯著自己泛黃的照片突然抽搐著倒下。救護車鳴笛聲里,供桌上的三支紅燭齊齊攔腰折斷,香爐里新插的三炷香燒出個人形焦痕。
"得請滿堂仙鎮著。"出馬弟子揮著桃木劍在客廳轉圈,劍尖挑破的報紙後面露出成串霉斑,細看竟像張扭曲的人臉。黃紙名錄又添了十七個朱砂名諱時,老舅正躺在骨科病房,打著石膏的手突然指向窗外︰"爹,江邊那孩子又來要魚吃了。"
今年除夕再去錦繡花園,電梯鏡面映出我身後有團灰影。2801室防盜門開縫的剎那,檀香味混著寒意撲面而來。整面電視牆改成了神龕,數百個牌位前供著電子蓮花燈,紅光映得滿室如血。
"你老舅在書房。"姨姥的壽衣緞子 作響。推開雕花木門,就見老舅跪在八卦圖中央往火盆扔金箔,跳躍的火苗里隱約顯出個穿黃馬褂的輪廓。他轉身時衣領下滑,露出後頸三道紫痕。
供桌突然劇烈晃動,最頂層的牌位"啪"地扣在桌面。我瞥見倒扣的牌位上寫著"長門守陰人",背面卻用血畫著道歪扭的符。老舅嘿嘿笑著往我手里塞了把紙錢︰"外甥,明年跟舅去鶴崗接工程?"
夜風拍打窗欞的聲音里混著竊竊私語。我借口買煙逃下樓,抬頭望見2801的窗戶透著詭異的紅光,那些電子蓮花燈分明都沒插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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