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二十八的北風卷著枯葉在院子里打轉,我縮著脖子推開斑駁的紅色鐵門。三年沒見的堂屋還是老樣子,青磚牆上掛著褪色的年畫,供桌上的香爐積著陳年香灰。奶奶端著熱氣騰騰的餃子從里屋出來,圍裙上沾著面粉︰"可算把大學生盼回來了,你爺爺要在世準保樂得直拍棺材板。"
這話讓我後頸泛起涼意。十年前爺爺出殯的場景突然浮現,黑漆棺材就停在這間堂屋,紙錢灰落在供桌的豁口瓷碗里。我搓了搓凍僵的手,看著里屋炕上堆滿被褥——今年在外打工的叔伯都回來了,連閣樓都睡不下人。
"妮子睡堂屋吧,"父親把折疊床支在供桌旁,"你爺爺最疼你,肯定舍不得作怪。"木板床咯吱作響,我盯著頭頂懸著的15瓦燈泡,昏黃的光暈里飄著細小的飛蟲。
除夕當天格外熱鬧。男人們在院里劈柴壘旺火,女人們圍著土灶炸油糕。二叔往我手里塞了塊剛出鍋的糖三角︰"大學生給講講城里新鮮事?"熱氣燙得我在棉襖上顛著面點,忽然看見奶奶站在堂屋門口抹眼楮。供桌上新換了紅燭,三柱線香青煙裊裊,爺爺的遺照被擦得 亮。
接神儀式在日落時分開始。父親捧著族譜在前,我們舉著香燭跟在後頭,沿著村道走到十字路口。紙錢點燃的瞬間,寒風卷著火苗竄起半人高,二嬸突然"哎喲"叫出聲——一簇火星正巧落在我肩頭。奶奶忙用圍裙撲打︰"老頭子稀罕孫女呢,這是給壓歲錢。"
深夜的堂屋冷得像冰窖。我把羽絨服蓋在被子上,手機屏幕顯示0147。關機前最後看了眼家族群,表哥發來城里禁放煙花的視頻。黑暗從四面八方涌來,供桌上的紅燭映得遺照忽明忽暗,爺爺的笑容在光影里微妙地變化著角度。
第一聲" "響起時,我以為是自己耳鳴。直到第二聲脆響貼著右耳炸開,那聲音就像穿著硬底棉靴的人重重跺腳,震得床板都在顫動。血液瞬間沖上頭頂,我死死攥住被角,指甲隔著布料掐進掌心。
"爸...爸..."聲音卡在喉嚨里變成氣音,里屋傳來三叔響亮的鼾聲。冷汗順著脊梁滑進腰窩,我想起奶奶說過,鬼魂顯形前會先讓人听見聲音。枕頭下的手機突然變得千斤重,要伸手去夠就得露出胳膊——要是黑暗里真有東西等著抓我的手呢?
第三聲跺腳幾乎踩在我太陽穴上。我猛地彈起來抓過手機,冰涼的金屬殼沾滿冷汗,按了三次才輸對解鎖密碼。"您撥打的用戶已關機"的提示音響起時,我才想起父親睡前總關機的習慣。微信消息列表瘋狂下拉,家族群最新消息停在表哥兩小時前發的煙花表情包。
" ! !"這次是左右耳各一聲,像有看不見的人站在床邊。我哆嗦著點開通話記錄里的"媽媽",忙音每響一聲,供桌上的燭火就跟著晃動。當電話終于接通時,我帶著哭腔的"救命"被父親沙啞的呵斥打斷︰"大過年的鬧什麼!"
蜷縮成團的被子漸漸捂出汗味,我數著遺照邊框的木紋轉移注意力。爺爺左臉頰的痣在月光下像個黑洞,那雙總給我偷塞冰糖的眼楮此刻仿佛在陰影里轉動。不知過了多久,朦朧間聞到熟悉的旱煙味,那是爺爺生前別在耳後的煙葉味道。
初一天還沒大亮,我被里屋的笑鬧聲吵醒。小佷女穿著紅棉襖在堂屋跑來跑去,糖葫蘆的紅渣滴在爺爺生前常坐的太師椅上。父親听完我的講述,夾煙的手指抖了抖,煙灰落進粥碗︰"你爺以前下地回來,總在門檻外跺干淨牛糞。有年冬雪天他摔了腿,後來跺腳聲就特別重..."
正說著,奶奶抱來一摞剛蒸好的花饃,听到這話突然紅了眼眶︰"死老頭子準是听說孫女回來了,又想著給踩干淨晦氣。"她粗糙的手掌摩挲著供桌邊緣,"這老屋他守了六十年,哪舍得真走喲。"
那天下午我去上墳,新雪覆蓋的墳包像個白饅頭。點燃紙錢時旋風卷著火舌騰空,灰燼卻規規矩矩落回銅盆里。二叔笑道︰"老爺子就稀罕他大孫女,連紙錢都舍不得飄遠。"我把從北京帶的稻香村點心擺上供台,酥皮在寒風里裂開細紋,像極了爺爺臨終前臉上的笑紋。
初五送神時,我主動要求捧遺照。紙轎子燒成灰燼的瞬間,分明听見身後傳來熟悉的咳嗽聲,轉頭卻只見老槐樹的枯枝在風里搖晃。母親幫我系緊圍巾時突然愣住︰"你耳後怎麼沾著煙葉?"我伸手去摸,干燥的葉片碎成細末,落在雪地里像撒了一地星星。
回城前夜整理行李,在堂屋床底摸到個硬物。拽出來是個鐵皮盒,里面裝著褪色的紅頭繩和小人書——那是我七歲時爺爺收著的"寶貝"。最底下壓著張作業紙,歪扭的鉛筆字寫著︰"妮子考大學用",裹著三張發霉的百元鈔。
火車鳴笛時,奶奶突然抓住我的手︰"你爺那晚...是不是穿的黑棉鞋?"見我點頭,老人混濁的眼里泛起水光︰"走的那天給他穿的新鞋,他嫌底子硬不肯要,最後還是換了舊鞋走的。"
此刻我坐在高鐵靠窗位置,手機相冊里存著堂屋照片。放大供桌角落,似乎有道模糊的影子站在門檻外,抬起的右腳鞋底沾著化凍的春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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