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霧漫過哀牢山的時候,檐角銅鈴在風里碎成一片。我跪在青磚地上,膝蓋被露水浸得發麻。靈堂里檀香與艾草的氣味絞成一股,混著門外潮濕的苔蘚氣息,在鼻腔里凝成沉甸甸的塊壘。
三姨婆突然掐住我的手腕,她掌心的老繭刮得皮膚生疼。"小囡快看",她枯枝似的手指戳向門檻,碗中白米飯蒸騰的熱氣正撞上晨光,將橫在雞蛋上的那炷香籠在朦朧里。我數著香灰簌簌落下的節奏,突然想起物理課上學過的力矩平衡——雞蛋的弧度、香支的質心、門檻的青石溫度,或許能構成某個精巧的平衡系統?
"阿㗲b quot;主持儀式的金花奶奶突然拉長調子,她脖頸暴起的青筋像盤踞的老樹根。門檻外突然卷來一陣穿堂風,我下意識縮起肩膀,卻看見那炷香如同被無形的手指撥動,香頭竟對著靈柩方向輕輕一點。
第二聲呼喚響起時,我死死盯著香支。暗紅色的香頭分明在順時針劃動,先向左傾斜十五度,再向右偏轉三十度,最後穩穩回正。這不是簡單的重力失衡,倒像是機械鐘擺般精準的軌跡。供桌的白燭火苗突然竄起三寸,將香灰投在牆上的影子拉得扭曲變形,恍若人影躬身作揖。
"這是你姥姥在謝客。"表舅不知何時湊到我耳邊,他身上的煙味混著酸筍氣息,"當年你外公走的時候,那香硬是點了七下,老輩人說這是心有掛礙......"
靈車鳴笛聲割裂晨霧時,金花奶奶的第三聲喚魂已帶著哭腔。這次香頭顫動得格外劇烈,在雞蛋表面碾出細碎紋路,卻在即將墜落的瞬間戛然而止。我盯著門檻上那三道淺淺的香灰印痕,突然想起昨夜守靈時,母親說過雲南的雞蛋要選當年新麥喂的母雞所生,"這樣的蛋黃能映出三魂七魄"。
回程火車上,母親裹著褪色的靛藍頭巾,窗玻璃映出她眼角的淚光。"東北的紙錢會認路呢",她突然開口,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座椅扶手上的紋路,"九八年你太爺爺過世,出殯前夜,王半仙用紅線拴著銅錢大的黃紙,在屋里轉了三圈......"
我看著她瞳孔里跳躍的反光,仿佛看見二十年前的東北老屋。炕席上擺著五谷碗,紙錢懸在房梁下打轉,突然像被驚動的蜻蜓般撲向供桌。穿壽衣的老人靜靜躺著,紙錢卻在他枕邊蹦跳,直到沾了長子指尖的血才安靜下來。
"後來呢?"我問得急了些,泡面湯濺在手背。母親用袖口替我擦拭,布料上的樟腦味讓我想起姥姥衣櫃里的藍布衫。"後來那紙錢就跟著去了墳地,埋土的時候還在風里翻跟頭",她突然壓低聲音,"就像有人牽著線在耍皮影戲。"
車輪撞擊鐵軌的聲響里,我摸出口袋里偷偷藏著的香灰。紙包展開時,幾點銀光在灰燼里閃爍——是門檻青石上的雲母碎屑,還是那夜靈堂燭火落下的淚?鄰座嬰兒突然啼哭,母親慌忙去捂我的手掌,卻讓香灰散進過道的氣流。我們看著那縷銀灰在夕陽里盤旋上升,最後消失在車廂頂部的通風口,像極了金花奶奶最後那聲喚魂時,香頭指向的方向。
夜色漫上來時,我蜷在臥鋪數窗外掠過的星子。三點鐘方向有顆星忽明忽暗,恰如那柱香點頭的節奏。下鋪傳來母親熟睡的呼吸聲,混著某個乘客斷續的囈語︰"...西南方...要過橋..."
在夢境邊緣,我仿佛看見姥姥踩著雞蛋走來,她的小腳在香柱上留下月牙似的凹痕。身後跟著一串跳動的黃紙錢,在陰陽交界處排成北斗的形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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