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皇城司據點。
“什麼?!”
李敬業一巴掌拍在桌上,震得燭火狂跳。
“我們的人還沒把餌撒出去,西市就為了塊破玉打起來了?!”
“是真的,頭兒。西市的金吾衛已經去彈壓了,當場死了七個,還有十幾個帶傷的,場面……很亂。”
李敬業的太陽穴突突直跳。
“誰干的?”
“不……不清楚。打起來的都是些市井游俠和亡命徒,像瘋了一樣,誰也問不出個所以然。”
李敬業的牙咬得咯吱作響。
“廢物!”
他一腳踹翻旁邊的凳子。
窗邊的崔明瑯忽然開口,聲音清冷,沒有一絲波瀾。
“李指揮使,稍安勿躁。”
“稍安勿躁?我的人還沒動,魚就自己炸窩了!這還怎麼釣?!”
崔明瑯緩緩轉身。
“亂了,才好。”
“這證明水下的魚,比我們想象的更餓,更絕望。”
“他們已經沒有退路,只能去咬任何看起來像餌的東西。哪怕那塊餌,不是我們親手扔下去的。”
李敬業的呼吸一滯。
“你的意思是……”
“將計就計。”
崔明瑯的杏眼在黑暗中,亮得驚人。
“讓西市繼續亂。您的人,不用去彈壓,只需要在暗處看。”
“看誰在煽風點火。”
“看誰在渾水摸魚。”
“看誰……在冷眼旁觀,試圖找出那個真正扔石頭的人。”
他盯著崔明瑯,這個女人,心里沒有火,只有冰。
“好!”
“傳令下去!西市那邊,我們的人只看不動!給我把那些上躥下跳的猴子,還有躲在樹上看戲的黃雀,全都盯死了!”
“另外!”
“原計劃不變!把楊素寶藏和傳國玉璽的消息,給我按時辰,一字不差地撒出去!”
“我要讓這潭水,徹底變成一鍋煮沸的開水!”
“遵命!”
洛陽,城南,廢棄的隋代皇家糧倉舊址。
裴元澈站在一片齊腰高的荒草中,面沉如水。
就在半個時辰前,他帶著不良人和金吾衛,執行了狄公那道堪稱瘋狂的命令。
封鎖洛陽所有水井、渠道。
“再晚一步,就不是亂,是死城!”裴元澈握緊了刀柄。
他信狄公,哪怕是錯的,他也信。
“校尉,就是這里?”
“狄公的圖紙不會錯。挖!”
“當!當!”
清脆的敲擊聲在空曠的廢墟里回蕩。
突然,“啪嗒”…裴元澈眼神一凜,幾步跨過去,蹲下。
他用指節在那塊地磚上輕輕敲擊。
“叩,叩。”
“讓開!”
兩人合力,將撬棍插進地磚縫隙,猛地用力。
“嘎吱——”
地磚下,是一個黑漆漆的洞口。
裴元澈舉起火把,湊到洞口。
“頭兒,這……”
他將火把遞給手下,抽出腰間的橫刀,第一個走下台階。
“跟上。”
他的聲音,在幽深的通道里,激起沉悶的回響。
長安,大慈恩寺。
真正的大魚,對這種低級的誘餌,只會觀望。
但李敬業拋出的第二份餌,“楊素藏寶圖殘片”,終于讓一些沉不住氣的家伙露出了馬腳。
就在一炷香前,他親眼看到一個目標人物,鬼鬼祟祟地閃身進了這家鋪子。
此人是“歸雁閣”的外圍成員,之前因為貪圖“寶藏線索”暴露了行蹤,被暗探盯上。
暗探們沒有驚動他,而是放長線,釣大魚。
果然,他帶著他們,找到了這個巢穴。
大慈恩寺附近,人流密集,商鋪林立,的確是個絕佳的藏身之所。
“頭兒!找到了!”
“大慈恩寺坊區,青龍大街,‘西域殊香’鋪!”
“好!”
“魚兒,上鉤了!”
他抓起佩刀,大步向外走去。
“傳我將令!”
“一組封鎖後巷,二組上房頂,三組隨我破門!”
“這次,我要活的!”
“把歸雁閣這幫陰溝里的老鼠,給我一窩端了!”
崔明瑯站在原地,沒有動。
李敬業手持橫刀,第一個沖了進去。
一股濃郁的香料味道,混雜著一絲還未散盡的茶香,撲面而來。
然後,他僵住了。屋里,空無一人。
人,憑空消失了。
“搜!”
“頭兒……後院有條地道,剛挖開不久,通往外面的暗渠。人……跑了。”
李敬業站在屋子中央,環視四周。
他一口血噴了出來,濺在身前的地板上。
“內鬼!”他從牙縫里擠出這兩個字。
“我們中間,有內鬼!”
洛陽,明堂。
狄仁杰坐在燈下,面前攤開的,是裴元澈剛剛派人送回來的,對地下通道入口的初步勘測報告。
他閉上眼,那副由祭壇和水脈構成的,巨大而邪惡的洛陽陣圖,就在他腦海中浮現。
隋人……到底想做什麼?
就在這時,一名皇城司的信使,從長安八百里加急,沖了進來。
“狄公!天後密旨!”
狄仁杰心中一沉,接過密信。
信是武後親筆。
上面只有寥寥數語,講述了李敬業根據崔明瑯的計劃,引蛇出洞,即將對“歸雁閣”在長安的窩點,展開突襲。
信的末尾,武後問他對此事的看法。
狄仁杰看著信上的時間,是李敬業行動之前,發出的。
這個消息能到他手里,就意味著,“歸雁閣”的人,也一定能提前知道。
這不是皇城司里有一個內鬼那麼簡單。
這是敵人的情報網,已經滲透到了一個超乎想象的深度。
可能在朝堂,可能在軍中。甚至,可能就在麟德殿的廊柱陰影里。
狄仁杰抓起筆,手卻在劇烈地顫抖。
他想寫信提醒,卻發現已經無從提醒。
這已經不是抓幾個奸細的問題。
他緩緩放下筆,走到那副巨大的洛陽輿圖前。最後,他的目光,落在了整幅圖的中央。
洛水,以及,洛水之畔,那座巍峨的宮城。
一個更加恐怖的念頭,在他心中成形。如果,敵人不只是在城中有內應。
如果,這整座城,甚至這兩座都城……從建造之初,就已經是敵人棋盤的一部分呢?
“噗通。”
他感到一陣天旋地轉,扶著桌案,才沒有倒下。
“他們要的……不是復國……”
他喃喃自語,聲音輕得只有自己能听見。
“他們要的,是獻祭……”
“獻祭這整座神都,還有……長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