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陽,明堂藏書閣。
狄仁杰的嘶吼炸開,不是人的嗓子能發出的動靜,倒像是胸膛里有什麼東西被硬生生撕裂了。
“回來——!”
這一嗓子,聲音都喊劈了,帶著血腥氣。
藏書閣的房梁都在嗡鳴,灰塵撲簌簌地往下掉。
剛一只腳踏出閣樓門檻的裴元澈,像是被無形的巨力攥住,整個人被釘在原地。
他猛地擰身,動作快得帶起一陣嗆人的灰。
“狄公?”
他徹底懵了。
前一刻還讓他帶人去挖地三尺,恨不得把洛陽城翻個底朝天。
怎麼下一息,命令就變得如此荒誕不經?
狄仁杰的身軀在劇烈搖晃,全靠一只手死死撐在那堆積如山的卷宗上,才沒當場栽倒。
他那張熬了三天三夜的臉早已沒了人色,胸膛劇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帶著破風箱般的嘶啞。
“傳我將令!”
他喉嚨里像是卡著碎石,每一個字都磨得人耳膜生疼。
“即刻封鎖洛陽所有水井、渠道!”
“在查明之前——”
“一滴水,都不準流入洛水!”
封鎖全城水源?
裴元澈的腦子嗡的一聲,瞬間一片空白。
這個命令,比剛才讓他去挖那勞什子的祭壇遺址,還要讓他覺得瘋狂百倍!
他幾步沖了回來,官靴踩在地上發出沉悶的響聲,再也顧不上什麼上下尊卑。
“狄公!您瘋了?!”
裴元澈的聲音也高了八度,帶著無法置信的驚駭。
“洛陽城百萬生民,一日無水,便是潑天大禍!此令一出,不等我們查出什麼,全城自己就先亂了!”
“亂?”狄仁杰發出一聲淒厲的笑,那笑聲比哭還難听,“現在不去封,洛陽就不是亂,是死城!”
他一把推開案幾,上面的卷宗嘩啦啦散落一地,那張被朱砂圈得觸目驚心的輿圖,就這麼暴露在裴元澈眼前。
“你以為你帶人去挖,是去查案?”
“你把那些東西挖出來,順著水脈一流,整座洛陽城,就他媽的全完了!”
裴元澈被他吼得心頭一顫,可理智還是讓他無法接受這種命令。
“可是狄公,總得有個理由!你讓我拿什麼去跟兵部說,跟聖人說?就憑一個虛無縹緲的猜測,就要斷絕百萬人的生路?”
“理由?”
“理由就是,那水里有東西!有能讓人生不如死的東西!”
“那不是水!”
“亂?”
狄仁杰抬起臉,那雙布滿血絲的眼楮里,是一種裴元澈從未見過的。
“再晚一步,就不是亂,是死城!”
他的手重重拍在桌案上,將兩張輿圖一把抓起,狠狠摜在裴元澈面前。
一張,朱砂圈出的祭壇位置,如遍布尸身的彈孔。
另一張,幽藍的地下水脈,如扭曲的血管。
“看!”狄仁杰的手指幾乎戳穿了絹帛,“祭壇,都在節點上!水系的節點!”
他另一只手攥成拳,指節發白。
“是水!他們用活人血肉獻祭,那些怨氣、魂魄,沒有散!”
“它們被鎮在地脈里,通過這遍布全城的地下水網……流淌,匯聚!”
裴元澈的視線順著狄仁杰顫抖的指尖移動。
裴元澈的呼吸驟然停滯。
他的視線在那兩張圖上來回沖撞,朱砂的紅,水脈的藍,兩種顏色在他眼前扭曲、交織。
那些獨立的祭壇紅點,在這一刻,被地下的水網徹底串聯!
一個他根本無法理解,卻又邪惡到讓他靈魂都在戰栗的巨大圖案,在他腦子里轟然炸開。
整座洛陽城,是這陣法的骨架!
地下水,是這陣法流淌的毒血!
而那條穿城而過的洛水……就是這彌天大陣,最終張開的,吞噬一切的巨口!
他終于明白狄仁杰的嘶吼。
若此陣啟動,積攢了數十年的污穢怨氣順著水源徹底爆發……洛陽,會變成一座真正的噬魂之國。
“屬下……遵命!”
裴元澈再無猶豫,下意識握緊了腰間的刀柄,轉身如一道旋風沖出藏書閣。
那背影,帶著決死般的悲壯。
林琛站在一旁,面色慘白如紙,扶著書架干嘔不止,幾乎要把五髒六腑都吐出來。
狄仁杰脫力般坐回椅中,身體劇烈地顫抖。
他伸手去拿茶杯,手抖得根本端不穩。
“啪”,茶杯墜地,碎裂。
隋人……耗費國力,布下這樣一個橫跨數十年的殺局,圖謀什麼?
長安,夜色如墨。
李敬業的拳頭捏得咯咯作響,死死盯著眼前的崔明瑯。
“你確定,這招管用?”
崔明瑯立在窗邊,月光勾勒出她淡漠的側臉。
“歸雁閣是一群活在舊夢里的鬼,對鬼來說,什麼最重要?”
她沒有等李敬業回答。
“能讓他們重回人間的希望。”
“楊素的寶藏,是軍餉。傳國玉璽,是法統。這兩樣,就是他們的命。”
崔明瑯轉過身,一雙杏眼在黑暗中亮得驚人。
“李指揮使,你只需把這兩塊奶酪,扔進長安這潭渾水里。他們已經沒有別的路可走,只能賭。”
李敬業深吸一口氣,胸中的煩躁和殺意被他強行壓下。
“好!”
他轉身,對著陰影中一揮手。
“按她說的辦!把消息給我撒出去!用最快的速度,讓全長安的耗子都听見!”
“就說,皇城司查抄前隋舊臣府邸,發現一份楊素藏寶圖的殘片!”
“另外,找幾個混混去西市的胡人酒肆里‘無意中’透露,有人在黑市兜售一塊疑似傳國玉璽的碎玉!”
陰影中,幾道黑影悄無聲息地消失。
李敬業又看向另一撥人。
“城東永樂坊,城西金光門,城南廢棄瓦窯,給我鬧出大動靜!把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過去!”
“遵命!”
整個據點,像一頭被喚醒的凶獸,無數暗探如血液般涌出,融入長安的夜。
崔明瑯靜靜看著這一切,亂吧,越亂越好。
就在李敬業以為一切盡在掌握時,一名校尉從外面連滾帶爬地沖了進來,聲音帶著驚恐和不可思議。
“頭兒!不……不好了!”
李敬業眉頭一擰。“慌什麼!”
那校尉喘著粗氣,幾乎說不完整一句話。
“西市……西市出事了!我們的人還沒動,就……就有一伙人為了搶一塊破玉,當街火並,已經死了七八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