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回家
辰星互動辦公區的綠蘿又死了三盆。
楊龍站在茶水間，盯著那幾株蔫頭耷腦的植物，指尖無意識地敲擊著馬克杯。這已經是本月第五批陣亡的綠植，行政部的小王哭喪著臉說連仙人掌都養不活，一定是風水問題。
"因為中央空調。"豆豆的聲音突然從身後傳來。她懷里抱著一疊原畫稿，發梢還沾著顏料，"出風口正對著花架，濕度不夠。"
楊龍接過畫稿，最上面那張是《星辰物語》新角色"雪童子"的設計圖。小妖怪裹著紅圍巾，眉眼間竟有幾分豆苗的神韻。
"豆苗呢？"
"在張毅那兒學編程。"豆豆撇撇嘴，"你女兒現在開口閉口都是"if ese"，李阿姨都听不懂她在說什麼。"
正說著，走廊傳來一陣噠噠的腳步聲。豆苗像顆小炮彈似的沖進來，辮子都跑散了︰"爸爸！張叔叔說我的代碼能點亮小星星了！"
楊龍彎腰把女兒撈起來，小丫頭興奮地揮舞著一張打印紙，上面密密麻麻寫著稚嫩的代碼——確實是"if ese"結構，雖然縮進亂七八糟，但邏輯意外地清晰。
"寶貝真棒。"他親了親女兒沾著墨水的小臉，"不過我們得談談你昨天把李阿姨手機刷機的事。"
豆苗立刻把臉埋進他肩膀︰"李阿姨的手機太卡了..."
豆豆扶額︰"那可是新買的iphone。"
財務部的月度會議開得雞飛狗跳。
"《幻靈戰記》的營收又跌了15。"宋薇娜把報表拍在桌上，"玩家都在罵氪金系統。"
投影儀上的曲線圖像過山車一樣陡降，楊龍卻盯著窗外發呆。一只麻雀正在窗台上蹦 ，羽毛被陽光照得金燦燦的，讓他想起哈爾濱老家的燒麻雀——父親總愛就著這道菜喝兩盅。
"楊總？"
"把氪金系統砍了。"楊龍突然說。
會議室一片嘩然。
"改成賽季制，所有卡牌免費獲取，只賣皮膚。"他轉動椅子面向眾人，"參考《英雄聯盟》。"
"可那是我們最賺錢的..."
"三年前魔獸世界殺來時，我們靠什麼活下來的？"楊龍輕聲問。
張毅推了推眼鏡︰"日本市場。"
"因為《星辰之舞》有口碑。"楊龍敲敲桌面，"現在該回歸初心了。"
散會後，宋薇娜偷偷拉住豆豆︰"你老公受什麼刺激了？"
豆豆望向窗外那只麻雀︰"他可能...只是想家了。"
哈爾濱的初雪比杭州來得早。
豆苗第一次見到真正的鵝毛大雪，興奮得在中央大街上來回瘋跑，紅色的小羽絨服像團跳動的火焰。楊父楊母早早在馬迭爾餐廳訂了包廂，老太太一見孫女就摟著不撒手，往她嘴里塞了三口奶油冰棍。
"媽！不能吃這麼多涼的！"豆豆急得直跺腳。
楊父嘬著白酒笑︰"咱東北孩子就得這麼養！"
老式暖氣片嗡嗡作響，包廂里彌漫著鍋包肉的酸甜香氣。楊龍給父親斟了杯北大倉，老爺子卻突然嘆氣︰"你公司那個...什麼游戲，最近咋老上報紙呢？"
"《星辰物語》。"
"對對，昨兒居委會劉姨還問呢。"楊母一邊給豆苗擦嘴角的番茄醬一邊說，"她孫子非要買什麼...手辦？"
豆豆眼楮一亮︰"是雪童子那個系列嗎？"
"三百多塊錢買個塑料小人！"楊父拍桌子，"我當年一個月工資才..."
"爸，"楊龍打斷他，"要不你們搬去杭州吧？豆苗總念叨爺爺奶奶。"
包廂突然安靜下來。楊母的手停在半空，糖醋排骨掉回盤子里。
"不去。"老爺子悶頭灌了口酒，"我這條老根就扎在哈爾濱了。"
窗外飄起更大的雪，豆苗趴在窗玻璃上呵氣畫畫，小臉擠成扁扁的一團。
索菲亞教堂的鐘聲敲響第七下時，楊龍獨自站在松花江畔。冰封的江面像塊巨大的毛玻璃，倒映著兩岸的霓虹。身後傳來踩雪的咯吱聲，豆豆裹著貂絨帽子走過來，鼻尖凍得通紅。
"豆苗呢？"
"跟你爸學冰釣去了。"豆豆哈出一團白氣，"老太太拉著我看了三小時你小時候的相冊。"
楊龍笑著握住她冰涼的手。相冊里那個穿喇叭褲的男孩，如今已是市值百億公司的ceo，可父母記憶里的他永遠停留在十八歲離家的那一刻。
"他們不會走的。"豆豆突然說，"就像我爸死活不肯離開建三江。"
江對岸的冰雪大世界亮起彩燈，冰雕折射出夢幻的光暈。楊龍想起小時候父親帶他看冰燈，把他扛在肩頭，就為了讓他能摸一下"孫悟空"的金箍棒。
"那就多回來幾趟。"他緊了緊豆豆的圍巾，"我讓行政部在哈爾濱設個辦事處。"
豆豆噗嗤一笑︰"就為了讓你爸能跟鄰居顯擺？"
"不，"楊龍望向江面，"為了讓某些人知道，他們的根從來都沒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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返程前夜，楊家爆發了史上最溫馨的"戰爭"。
楊母把酸菜、紅腸、干蘑菇塞滿了兩個行李箱，楊父則偷偷往豆苗書包里藏了五盒榛子巧克力。小丫頭坐在行李箱上當壓艙石，咯咯笑著看爺爺奶奶吵吵嚷嚷。
"這個電炖鍋必須帶上！"楊母舉著鍋子嚷嚷，"杭州買的炖不出這個味！"
"媽，高鐵不讓帶這個..."
"那就快遞！"老爺子一錘定音，"我認識郵局的老張頭！"
豆豆悄悄捅了捅楊龍︰"要不...把客房改成東北炕房？"
凌晨四點，楊母突然摸進他們臥室，往楊龍手里塞了張存折。
"媽？"
"首付。"老太太壓低聲音，"我看杭州那個...什麼雲棲的小區不錯。"
楊龍眼眶一熱。父母還是準備去杭州了。“媽，房子的事你不用操心了。”
高鐵駛離哈爾濱站時，豆苗趴在窗邊哭成了小花貓。楊父楊母的身影越來越小，最後變成雪地里兩個模糊的黑點。
豆豆翻開婆婆塞給她的布包，里面整整齊齊疊著十雙手工鞋墊，每雙上都繡著"平安"二字。最底下壓著張字條︰"等豆苗上學了，我們就去。"
楊龍看著窗外飛逝的雪原，想起父親昨晚喝醉後的嘮叨︰"你那游戲...挺好，劉姨孫子說能學成語..."
陽光穿過雲層，照在豆苗淚痕未干的小臉上。小丫頭突然舉起爺爺給的木雕小馬︰"爸爸！寒假還來！"
"好。"楊龍輕聲答應，"到時候教爺爺玩《星辰物語》。"
哈爾濱的雪停了，但通往建三江的國道兩側仍堆著厚厚的積雪。楊龍開著租來的越野車，後視鏡里映出豆苗趴在車窗上的小臉。
"姥爺家真的有梅花鹿嗎？"小丫頭第五次問道。
"有啊，"豆豆回頭捏捏女兒的臉，"還有你最愛吃的松子。"
楊龍悄悄降下車速。導航顯示還有三十公里，但路面結冰嚴重。他瞥了眼副駕駛的豆豆，發現她正無意識地摩挲著安全帶——這是她緊張時的小動作。
"爸的腰..."
"上周視頻說能下地干活了。"豆豆打斷他，"就是媽老念叨想抱外孫女。"
後座傳來繪本翻頁的沙沙聲。豆苗正盯著《建三江野生動物圖鑒》，突然舉起書︰"爸爸！這個！"
彩頁上是只圓滾滾的貉，楊龍還沒開口，豆豆就笑了︰"這是你姥爺的"老伙計"，每年都來偷玉米。"
越野車拐下國道時，夕陽正沉入白樺林。遠處炊煙裊裊的平房小院前，豆豆父母已經等在柵欄邊。老爺子腰上綁著護具，卻執意要抱豆苗，結果小丫頭剛撲進懷里就驚呼︰"姥爺身上有藥味！"
"臭丫頭！"老人笑得胡子直顫，"這是人參酒！專門給你爸準備的！"
炕桌擺滿了山珍野味。豆母不停給豆苗夾藍莓餅，小丫頭吃得滿手紫乎乎，還要去夠窗台上的凍梨。
"公司咋樣？"老爺子給楊龍倒了杯刺五加酒，"听說你們搞那個...動畫片？"
"是游戲過場動畫。"豆豆糾正道，"跟日本合作的。"
"對對，昨兒老周家孫子還問我呢。"豆母擦擦手，"說在什麼...戰網上看到豆苗她媽的名字。"
楊龍差點嗆到。他沒想到《fatezero》的staff名單居然傳到了建三江。
"姥爺！"豆苗突然舉著油乎乎的小手，"我教你打游戲！"
老爺子胡子一翹︰"我們那會兒玩彈珠也能..."
"爸！"豆豆突然站起來，"腰！"
所有人這才發現老人彎腰去撿豆苗掉的筷子時，動作明顯僵住了。楊龍一個箭步沖過去扶住，卻摸到岳父後腰上凸起的護鋼板。
"沒事！"老爺子擺擺手，"就是天冷有點酸。"
豆豆的眼圈瞬間紅了。楊龍知道，她想起了地震災區那些被丈夫背出來的老人。
深夜的土炕燒得滾燙。
豆苗在隔壁小床睡得四仰八叉，懷里摟著姥爺雕的木偶。楊龍和豆豆擠在印花被褥里，听著窗外貉子翻垃圾的 聲。
"我媽偷偷問我..."豆豆突然開口，"要不要把豆苗留下住半年。"
楊龍猛地支起身子︰"你答應了？"
"怎麼可能。"豆豆踹了他一腳，"但我在想...要不把哈爾濱辦事處提前辦了？"
月光透過窗簾縫隙，在炕上劃出一道銀線。楊龍數著岳父家老掛鐘的滴答聲，想起下午看到的場景——老爺子忍著腰痛，硬是帶豆苗去看了鹿圈里新生的幼崽。
"其實..."他斟酌著詞句，"你爸的ct片子我看了，腰椎融合術很成功。"
楊龍的手忽然不規矩起來，豆豆突然翻身壓住他︰"你想做什麼，別鬧，？！"
"我...我就想著...這火炕..."楊龍在妻子殺人般的目光中敗下陣來，"好吧我錯了。"
豆豆氣呼呼地躺回去，半晌卻噗嗤一笑︰"你這人...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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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吧。"她打了個哈欠，"明天還得趕早飛機。"
天剛蒙蒙亮，小院就飄起油炸糕的香氣。
豆母往行李箱塞了十斤野生藍莓干，老爺子則偷偷在豆苗書包夾層藏了張存折。臨行前，老人把楊龍拉到倉房，指著牆角三個密封壇子︰
"75度的原漿，等豆苗出嫁時喝。"
越野車發動時，豆苗突然降下車窗大喊︰"姥爺！寒假我要看小鹿生寶寶！"
後視鏡里，兩位老人的身影越來越小。豆豆低頭翻看母親塞給她的布包——里面是曬干的蒲公英茶，治療程序員頸椎病的偏方。
"等《原神》上線，"楊龍突然說，"接他們來杭州看發布會吧。"
豆豆驚訝地轉頭︰"你確定要叫這個名字了？"
"嗯。"楊龍握緊方向盤，"蔡浩宇昨天發郵件說，羅宇皓已經設計出派蒙了。"
晨霧漸漸散去，陽光穿透雲層灑在積雪的路面上，折射出細碎的金光。豆苗在後座哼起走調的《星辰之舞》主題曲，豆豆跟著輕輕打拍子。楊龍打開車載電台，恰好是周杰倫的《稻香》。
三個小時後，當航班沖過哈爾濱上空的雲層時，豆苗已經枕著媽媽的手臂睡著了。空乘送來毛毯，楊龍輕輕蓋在女兒身上，發現她手里還攥著姥爺給的松塔——那是臨安檢前，老爺子跑遍航站樓買到的。
"下次..."豆豆望著舷窗外的雲海，"開春就回來吧。"
楊龍點點頭，在心底記下這個承諾。雲層之下，黑土地正在冰雪中沉睡，等待下一個生長季的來臨。而他們的航班正向著杭州疾馳，那里有未完成的代碼，等待渲染的模型，以及無數個正在萌芽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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