虛空。
    這是一種純粹的、令人發瘋的“無”。沒有上下,沒有左右,甚至沒有時間流逝的概念。
    沈安覺得自己像是一粒被遺忘的塵埃,漂浮在這片永恆的靜默里。
    體內那股融合了秩序、混沌與人性的力量,正以一種蠻不講理的速度向外泄露。就像一個被戳了無數個窟窿的輪胎,在這真空環境里瘋狂漏氣。
    操……這鬼地方連個充電寶都沒有。
    他努力收束心神,試圖將外泄的力量重新聚攏。但這種消耗是法則層面的。宇宙的“背景輻射”對他這個外來的“法則核心”充滿了排斥,無時無刻不在消磨他。
    再這麼下去,不出幾個“小時”——如果這里還有小時這個概念的話——他就會被徹底磨滅,化為最原始的宇宙塵埃。
    坐以待斃可不是他的風格。
    他開始審視自己的力量。秩序,太死板,在這里構建任何穩定的東西都會被當成靶子,被環境加速侵蝕。混沌,太發散,只會讓他消耗得更快。
    那麼……人性呢?
    那個被高橋、被“觀察者”都視作“bug”和“污染”的東西。
    沈安的意識沉入自身核心,觸踫到了那片由無數情感、記憶、欲望構成的,混亂又充滿活力的領域。
    他忽然有了一個瘋狂的想法。
    如果宇宙的法則是冰冷、精確、講邏輯的程序代碼,那“人性”就是最無序、最不講道理的亂碼。
    他不再試圖對抗環境的消磨,反而主動將“秩序”與“混沌”的力量引導出來,以“人性”為核心,像捻毛線一樣,將三者強行糅合在一起。
    秩序構成了框架,混沌填充了能量,而人性……人性則像一層看不見的薄膜,將這一切包裹。它沒有固定的形態,沒有可被解析的邏輯,卻又頑固地存在著。
    一個模糊的輪廓在他周圍緩緩成型。
    它不像任何已知的飛船,沒有實體外殼,更像是一團流動的、呈現出灰金色澤的能量場。外形酷似一葉扁舟,首尾微微翹起,散發著微弱而堅韌的光。
    當這艘“船”成型的瞬間,那種被整個宇宙排斥和消磨的感覺驟然減輕了九成。
    成了。
    沈安的意識就是這艘船的“船長室”。他能清晰地感覺到,這艘船並非在“抵御”虛空,而是在“欺騙”虛空。人性那無邏輯的特性,讓宇宙法則無法準確地對其進行“定位”和“攻擊”。
    “就叫……虛空之舟吧。”他自言自語,“听起來還挺唬人的。”
    舟雖成,但漂流依舊是問題。他感知著之前在博士和“吾主”囈語指引下,腦海里多出的兩個坐標方向。一個冰冷、宏大,充滿了“回收”的意味,想必是“觀察者”的老巢,或者說宇宙“免疫系統”的核心。
    另一個則微弱、古老,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呼喚感。
    該往哪兒走?
    還沒等他做出決定,體內那塊從“觀察者”身上強行撕扯下來的高維法則符文,突然開始發燙。
    無數冰冷、陌生的信息碎片像是掙脫了束縛的魚群,涌入他的意識。
    這不是灌輸,而是……解析與融合。
    那些符文正在被他的“人性”核心所消化,分解成最基礎的宇宙法則,然後又被他所理解、吸收。
    【躍遷引擎……已解鎖?】
    一個陌生的詞匯自然而然地浮現在他腦海。
    虛空之舟並非用推進器飛行,而是通過解析當前空間的法則,再瞬間重構出一個新的空間坐標,直接“跳”過去。
    這就是“法則躍遷”。
    每一次躍遷,都是對宇宙底層代碼的一次暴力讀寫。
    沈安感覺自己就像個剛拿到最高管理員權限的黑客,面對著浩瀚如海的服務器,既興奮,又心虛。
    “那就……先隨便跳一下試試?”
    他將意識集中在那個微弱呼喚傳來的方向,鎖定了視野中一個看似空無一物的點,然後發動了能力。
    沒有轟鳴,沒有加速。
    眼前的整個宇宙,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抓住,然後狠狠一擰。
    無數光怪陸離的法則線條、無法理解的幾何圖形、代表著時間與空間本質的符號,在他“眼前”一閃而過。這種感覺,比當初融合“原點”時接收到的信息流還要龐大百倍。
    也就是一瞬間的恍惚。
    當視野重新清晰時,虛空之舟已經停在了一片全新的星域。
    這里是一片墳場。
    一顆早已熄滅的巨大紅巨星,像個蒙塵的暗紅色玻璃球,靜靜地懸浮在中央。周圍的軌道上,漂浮著數不清的巨大殘骸。
    那不是隕石,而是……文明的遺跡。
    有的殘骸像是一截被斬斷的金屬圓環,直徑足以輕松容納十幾個地球。有的則是一座座晶體尖塔,即便已經斷裂,依舊反射著遠方星辰的微光。更遠處,還有一些像是生物骨骼,卻又閃爍著金屬光澤的龐大造物。
    這里的科技水平,遠超地球,甚至可能超過了高橋所掌握的一切。
    但現在,這里只有死寂。
    “什麼鬼地方……”
    沈安驅動著虛空之舟,小心翼翼地靠近一處最大的環狀殘骸。
    他的法則視野在這里被極大地拓展。他能“看”到,這些殘骸的每一個原子,都停留在一個絕對靜止的狀態。不是低溫導致的靜止,而是一種……法則層面的“暫停”。
    它們並非被常規武器摧毀,而是被從概念上“抹除”了存在的意義。
    這手法……
    “又是這套,刪文件不扔回收站的德性。”
    沈安立刻想到了“觀察者”。這種干淨利落、不留任何能量痕跡的攻擊方式,簡直和“觀察者”的風格一模一樣。
    一個曾經如此輝煌的文明,也被當成“病毒”清理了?
    就在他解析這些殘骸信息時,那股微弱的呼喚感,在這里突然變得清晰了一些。
    它不是聲音,也不是能量波動,而是一種……“頻率”。
    一種超越了他目前所能理解的任何一種信息傳遞方式的頻率。
    它就藏在這些被抹除的遺跡深處,像是一縷不屈的幽魂,在廢墟中低語。
    這頻率在呼喚他,或者說,在呼喚他體內那股“人性”的力量。
    有意思。
    沈安決定深入探查。虛空之舟化作一道流光,向著那截巨大的環狀遺跡內部飛去。
    然而,就在他穿過環狀缺口的瞬間,異變突生!
    周圍的空間猛地一滯。一股無形、冰冷、充滿絕對邏輯的力量從四面八方涌來,瞬間鎖定了虛空之舟。
    這是一種古老的法則陷阱,是這個已死文明留下的最後防御。
    這股力量的目標很明確,不是要摧毀他,而是要將他“分解”——將構成虛空之舟的“人性”與“法則核心”強行剝離開來。
    就像用精密的儀器,把一杯咖啡里的糖和水分子分離開。
    沈安頓時感到一陣天旋地轉,他與自身力量的聯系正在被切斷。
    硬抗?
    不行,對方的法則層級非常高,而且邏輯嚴密,硬踫硬只會重蹈覆轍。
    他腦中閃過無數個念頭。用秩序去對撞?用混沌去擾亂?
    都不對。
    既然對方是絕對邏輯的,那我就給它一點……絕對不講邏輯的東西。
    沈安放棄了所有抵抗,反而將自己的“人性”力量徹底釋放開來。
    他沒有去模擬強大的能量,而是模擬出了一種……“波動”。
    一種充滿了矛盾、混亂、毫無意義的波動。
    這里面有第一次牽女孩手的欣喜,有吃到美食的滿足,有通宵打游戲的疲憊,有被人誤解的憤怒,有失去同伴的悲傷,甚至還有走路踢到腳趾的疼痛……
    所有這些復雜、瑣碎、甚至無聊的情感,被他揉成一團,向著那股冰冷的法則力量懟了上去。
    “……”
    那一瞬間,沈安仿佛听到了那個法則陷阱的“cpu”過載的哀鳴。
    【接收到未知波動……開始解析……】
    【解析失敗。】
    【邏輯沖突︰欣喜與悲傷無法共存。】
    【邏輯沖突︰滿足與憤怒的能量模型相悖。】
    【指令錯誤……指令錯誤……】
    那股試圖剝離他的力量,就像一台遇到了千年蟲病毒的超級計算機,陷入了無休止的內部沖突和邏輯循環,最終……宕機了。
    束縛感驟然消失。
    不僅如此,那個崩潰的法則陷阱,化作無數純淨的法則碎片,反過來被虛空之舟吸收了進去。
    沈安只覺得渾身一震,腦海里又多出了一些關于“空間固化”和“邏輯封鎖”的古老知識。
    他愣了一下,隨即忍不住笑出聲。
    “原來……耍流氓才是宇宙通行的法則啊。”
    他看向遺跡深處,那股神秘的“頻率”依舊在不依不饒地呼喚著他。
    之前,他只是被動地在逃亡。
    但現在,他找到了新的方向。
    “觀察者”想讓他當修復宇宙的“補丁”,那是一條死路。
    而這個神秘的頻率,這個被“觀察者”抹除的文明……這里面藏著大秘密。
    無論是陷阱還是機遇,都比坐著等死強。
    “好,我倒要看看,你到底是個什麼東西。”
    沈安調轉舟頭,虛空之舟的灰金色光芒在死寂的遺跡中顯得格外清晰。他不再猶豫,主動循著那股頻率的指引,向著這片文明墳場的更深處躍遷而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