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識像是沉在冰冷的海底，無數陌生的、尖銳的碎片在腦海中橫沖直撞，每一次踫撞都帶來撕裂般的劇痛。
沈安猛地睜開眼，映入眼簾的不是“方舟”基地熟悉的天花板，而是一片暗紅色的、布滿詭異結晶體的岩石穹頂。
空氣中彌漫著一股硫磺和臭氧混合的怪味。
“醒了？你總算醒了！”
雷毅的大嗓門在旁邊響起，他正靠坐在一塊石頭上，臉上滿是疲憊和焦躁，“再不醒，我真要以為你腦子被那玩意兒燒壞了。”
沈安掙扎著坐起來，環顧四周。他們在一處巨大的洞窟里，除了雷毅，靈汐、卡薩和博士的數據光球都在。
靈汐正默默地為卡薩擦去額頭的冷汗，後者蜷縮在地上，身體還在不受控制地發抖。
“我們……不在方舟。”沈安開口，聲音沙啞得厲害。
“廢話。”雷毅沒好氣地踢了一腳地上的碎石，“你最後那一下空間傳送，直接把我們扔到這個鳥不拉屎的鬼地方了。博士說，這里連太陽系都不是。”
不是太陽系……
沈安按著刺痛的太陽穴，腦子里那片混亂的信息風暴非但沒有平息，反而因為他的清醒而愈發狂暴。
“那東西……那個‘觀察者’……”他斷斷續續地說著，試圖整理那些不屬于自己的記憶，“它不是一個東西，是一群……不，是一個集合體。”
博士的光球飄到他面前，光芒穩定而嚴肅︰“是的。在你昏迷的時候，我分析了你身上逸散出的數據流。你的推測是對的。
所謂的‘觀察者’，更準確的定義，應該是宇宙法則的‘維護系統’。它們是無數高維實體的集合，是宇宙‘免疫系統’的具現化。”
“免疫系統？”雷毅听得一頭霧水，“什麼意思？把我們當病毒了？”
“差不多。”博士的聲音沒有絲毫波動，“宇宙誕生之初，留下了一道‘創傷’，或者說，一個‘bug’。‘原點’就是這道創傷的核心。高橋只是無意中激活了它，而你，沈安，你用‘人性’去重構‘原點’的行為，徹底觸動了警報。在宇宙的‘意志’看來，你正在試圖修改它的底層代碼，這是最高級別的威脅。”
“所以它想‘同化’我，讓我變成它們的一員，去修補那個bug？”沈安接上了博士的話，這些信息正從他腦海深處自動浮現，冰冷、清晰，不帶任何感情。
“是的，讓宇宙恢復到它設定的‘完美’狀態。”
洞窟內陷入了一片死寂。這個真相，比任何敵人都要令人絕望。他們的對手，從高橋，到那個未知的“注視”，現在直接升級成了整個宇宙本身。
這還怎麼打？
“不……不對……”一直蜷縮著的卡薩突然發出夢囈般的呻吟，他猛地坐起，雙眼空洞地望著前方，瞳孔里倒映著無數破碎的星辰。
“我看到了……我全看到了！”他抓住沈安的胳膊，指甲幾乎要嵌進肉里，“結束了……一切都結束了！”
“卡薩，你冷靜點！”靈汐想拉開他，卻被他一把甩開。
“地球……地球正在‘下沉’！”卡薩的聲音尖利而扭曲，充滿了無法言喻的恐懼，“法則在剝離！所有的超凡力量，所有的奇跡，都在從地球上消失！它會變回一顆最原始的、荒蕪的星球！一顆死星！而你！沈安！”
他死死地盯著沈安，像是看著一個已經死去的幽靈。
“你會被‘回收’！你的意識、你的情感、你的一切，都會被抹去，然後被格式化，成為一個新的‘觀察者’！永恆地、沒有自我地去維護那個冰冷的‘完美’！這是……最終的結局！”
話音落下，卡薩兩眼一翻，徹底昏了過去。
但他的話，像最惡毒的詛咒，鑽進了在場每個人的耳朵里。
雷毅臉上的血色瞬間褪得一干二淨，他張了張嘴，那句標志性的“我操”卻怎麼也罵不出口。他想到了還在地球上的林薇，想到了那些一起戰斗過的幸存者。他們費盡心力拯救的世界，最後會變成一顆死星？
靈汐的身體晃了一下，臉色比洞窟的岩石還要蒼白。
沈安沉默著，他知道，卡薩看到的，是真的。
因為在他的腦海里，那個冰冷的“觀察者”信息流，已經為他規劃好了同樣的“路線圖”。地球的“法則降維”，就是為了逼他就範，是他被“回收”前的倒計時。
“難道……就這麼完了？”雷毅的聲音干澀無比，帶著一絲他自己都沒察覺到的顫抖，“我們拼死拼活，最後就是這個下場？”
絕望，如同這個陌生星球上稀薄的空氣，扼住了所有人的喉嚨。
“不。”
一個聲音打破了沉寂。是博士。
它的數據光球閃爍著前所未有的高頻光芒，像一顆即將爆炸的恆星。
“還有一個辦法。一個……瘋子才會想的最終方案。”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它身上。
“我們無法對抗宇宙意志，地球也無法反抗。這就像一個普通人無法對抗地球的引力一樣，維度不同，規則不同。”博士的數據流急速滾動，“但是，沈安可以！”
“我？”沈安抬起頭。
“對，你！”博士的聲音陡然拔高，“你現在是宇宙‘免疫系統’眼里的超級病毒！它要‘回收’你，‘格式化’你！但反過來說，你也成了唯一能跟它‘對話’的存在！地球保不住了，但你可以！你必須放棄地球，離開這里！”
“放棄地球？”雷毅吼道，“你他媽說什麼瘋話！我們的人都在那兒！”
“留在地球，就是等死！所有人都會隨著法則降維變成普通人，然後沈安被‘回收’，游戲結束！”博士毫不客氣地反駁，“但如果沈安離開，主動沖向宇宙深處，去尋找那個‘創傷’的源頭，尋找‘宇宙意志’的核心……他就有可能找到真正能和‘觀察者’平等對話，甚至改寫規則的力量！”
“這跟送死有什麼區別？”雷毅攥緊了拳頭。
“區別在于，一個是坐著等死，一個是找條活路去死！你選哪個？”
雷毅被噎得說不出話。
沈安沒有說話，他只是閉上了眼楮。
放棄地球……
這個念頭讓他心髒一陣絞痛。林薇，雪奈，那些信任他、追隨他的人……他要拋下他們，獨自逃亡？
就在這時，他腦海深處，那股一直以來若有若無的、引誘他墮落的“吾主”的囈語，再次響了起來。
但這一次，不再是充滿惡意的引誘。
那聲音里，竟然帶著一絲……懇求？和指引？
在“觀察者”那片冰冷浩瀚的信息海洋中，一個微弱的光點被點亮了。那是一個坐標，一個位于宇宙未知深處的坐標。
它在呼喚他。
與此同時，博士所說的那個“宇宙意志”的源頭，也在他的感知中，呈現出另一個模糊的方向。
兩條路。
一個是被動地留在地球，眼睜睜看著一切消亡，自己被抹除。
一個是主動地踏入深空，去追尋那渺茫的、可能是陷阱，也可能是唯一生機的希望。
他根本沒得選。
沈安再次睜開眼時，眼中那片由高維信息構成的風暴已經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前所未有的平靜。
他站起身，走到雷毅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
“等我回來。”
雷毅看著他，嘴唇動了動，最終只是重重地點了點頭，眼眶卻紅了。
沈安又轉向靈汐，看著她蒼白的臉。他抬起手，想要像以前一樣摸摸她的頭，卻最終只是停在了半空，然後緩緩放下。
千言萬語，都化作一句承諾。
“照顧好他們。”
他沒有再多說，而是將自己體內那股融合了秩序、混沌與人性的力量，毫無保留地催動到了極致。
他的身體開始發光，不是刺眼的光，而是一種溫潤的、仿佛包含了萬千星辰的灰金色光芒。他的身體在變得透明，皮膚、血肉、骨骼，都在轉化為最純粹的法則本身。
“博士，把他們送回去。”
“明白。”博士的光球閃爍了一下。
下一秒，沈安的身體化作一道流光，沒有撕裂空間，而是直接融入了空間，像一滴水融入大海。他沖破了洞窟的穹頂，沖向了這顆陌生星球之外那片無垠的黑暗。
洞窟里，雷毅和靈汐呆呆地望著他消失的方向。
幾秒後，他們眼前的景象一陣扭曲，再次回到了“方舟”的亞空間基地。
基地里，幸存的覺醒者們看到他們回歸，正要歡呼，卻發現少了那個最重要的身影。
雷毅抬頭，透過基地的模擬天窗，望向那片深邃的星空。
他知道，沈安已經走了。
地球上，那股無處不在的、令人窒息的“法則降維”的壓力，似乎……減緩了一絲。
就像一台正在高速運轉的機器，突然被抽走了核心的燃料。
所有人都沉默地看著星空，等待著一個不知何時才會到來的歸期。世界，進入了一個漫長的、沒有神的黃昏。
而在遙遠的、無法用任何尺度丈量的宇宙深處。
一道古老、疲憊，卻又無比龐大的意志，似乎感應到了那道劃破黑暗的、渺小而又倔強的灰金色流光。
它發出了一聲無法被任何耳朵听見，卻又響徹整個時空的。
低沉的呢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