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媽的，又來？！”
雷毅一聲怒罵，唾沫星子都噴了出來。他猛地抬頭，死死盯住天空。
那道血紅色的軌道信標，在短暫的沉寂後，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重新充能，光芒比剛才亮了十倍不止，像一只冷酷無情的獨眼，俯瞰著這片廢墟和廢墟上苟延殘喘的螻蟻。
高橋的艦隊甚至沒有撤退，只是在遠處重整隊形，像一群耐心等待屠宰的劊子手。
“沈安，你的身體……”靈汐扶著他，聲音都在發顫。
她能感覺到，沈安體內那股扭曲現實的可怕力量正在反噬他，他的存在本身就像一個被戳了無數個洞的氣球，生命力正以一種無法理解的方式瘋狂逸散。
沈安沒有回應。
他甚至沒有去看天上的“天譴”。
就在雷毅怒吼的那一刻，他眼前的世界，碎了。
不是物理上的破碎，而是一種更徹底的崩塌。
雪菜臨死前通過“共鳴網絡”傳來的最後一段信息，像決堤的洪水，沖垮了他意識的堤壩。
他不再是站在新海市的碼頭上。
也不是在看著靈汐焦急的臉。
他“成為”了雪菜。
不，是成為了無數個雪菜。無數個被獵殺、被抽取力量的覺醒者。
他感受到了。
那種力量被強行從靈魂深處剝離的劇痛，那種生命被榨干、淪為一具空殼的冰冷與絕望。
視野里不再是碼頭廢墟，而是一個巨大到令人窒息的地下空間。
北極，原點實驗室。
無數根粗大的、仿佛活物般的能量管道，從四面八方的黑暗中延伸而來，最終匯入中央一個巨大的、如同心髒般搏動的金屬球體。
那球體表面銘刻著無法理解的復雜紋路，每一次搏動，都會讓整個空間隨之共鳴。
那就是“原點”。
所有秩序與混沌力量的誕生之地。
一個男人，穿著一身筆挺的聯盟上將制服，背著手，靜靜地站在“原點”之前。
高橋。
他的臉上沒有陰謀家的猙獰，沒有獨裁者的狂熱，只有一種近乎于神的悲憫與漠然。
他仿佛在欣賞一件完美的藝術品。
“你們不懂……”
一個聲音在沈安的腦海中響起，那是高橋的聲音，卻又不僅僅是他的聲音，而是混合了無數電流雜音的、非人的宣告。
“這個世界病了，病入膏肓。覺醒者的出現，不是進化的福音，而是世界崩壞前最後的哀嚎。秩序與混沌的失衡，只會帶來最終的湮滅。”
高橋緩緩伸出手，仿佛要觸摸那搏動的原點。
“我不是在淨化誰，我是在篩選。篩選出最強大的能量，最純粹的靈魂，去激活‘原點’，去重塑法則。”
“我將成為新的‘守護者’，執掌所有力量的源頭。我會賜予人類秩序，剝奪他們產生混亂的可能。屆時，將不再有戰爭，不再有紛爭，不再有痛苦。世界將會在我制定的‘完美公式’下，永恆地運轉下去。”
“至于你們……”
高橋轉過身，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時空，穿透了雪菜的記憶，直接落在了沈安的意識之上。
“……你們這些所謂的覺醒者，不過是啟動這偉大計劃所必須的燃料罷了。反抗我，或是被我獵殺，你們都在為我的新世界添磚加瓦。你們越是掙扎，‘原點’的脈搏就越是強勁。”
“沈安，尤其是你。你這最完美的‘電池’，你激活了‘共鳴網絡’，讓我的能量收集效率提升了千百倍。我該感謝你。”
“所以，盡情地燃燒自己吧。為新世界的誕生，獻上你們的一切。”
轟——
意識被強行彈出。
沈安猛地一晃，單膝跪倒在地，一口黑血混雜著奇異的金色與銀色光屑，從他嘴里噴了出來。
“沈安！”
靈汐和雷毅同時驚呼，沖上來扶住他。
沈安卻擺了擺手，他沒有看他們，只是低著頭，肩膀劇烈地顫抖著。
原來是這樣。
一切都是假的。
什麼淨化者，什麼人類的未來，全都是一場精心編排的騙局。
他們就像一群被圈養的牲畜，無論是在內斗中死去，還是被農場主宰殺，最終的結局都是變成餐桌上的食物。
而自己，那個喚醒了所有同類、試圖帶領大家反抗的家伙，竟然是給農場主提供了最高效飼料的頭號功臣。
何等荒謬。
何等可笑。
“呵……呵呵……”
干澀的、破裂的笑聲從沈安的喉嚨里擠出來，越來越大，最終變成了近乎癲狂的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的身體在狂笑中明滅不定，那頭黑白分明的長發中，血紅色的蔓延速度越來越快，幾乎要將代表秩序的銀色徹底吞噬。
“老沈！你他媽的瘋了？！”雷毅被他笑得心里發毛，一把抓住他的肩膀用力搖晃，“天上的玩意兒要掉下來了！你倒是說句話啊！”
笑聲戛然而止。
沈安緩緩抬起頭，那雙被血絲和瘋狂浸染的眼楮，讓雷毅下意識地松開了手。
那是一種怎樣的眼神啊。
沒有了憤怒，沒有了掙扎，只剩下一種燃燒殆盡後的死寂，和死寂之下，足以凍結靈魂的冰冷。
“來不及了。”他輕聲說。
“什麼來不及了？”
“我們……都被騙了。”沈安的聲音沙啞得厲害，“我們流的每一滴血，每一次戰斗，都在給他充電。”
雷毅和靈汐听得一頭霧水，但他們能感覺到沈安話語里那令人窒息的絕望。
就在這時，一個冰冷的、帶著幾分戲謔的聲音，毫無征兆地在沈安的腦海深處響起。
“嘖嘖，真是感人肺腑的獻祭場面。看來你總算搞明白自己是個什麼角色了，頭號電池先生。”
沈安的瞳孔猛地一縮。
這個聲音……
“博士？”他在心里回應。
“除了我，還有誰能欣賞這麼一出精彩絕倫的背叛大戲？”博士的意識听起來比之前清晰了許多，甚至帶著一絲愉悅，“你用那亂七八糟的力量把現實攪成一鍋粥，也順便把我那個邏輯囚籠給震松了。說起來，我也得謝謝你。”
“你到底想說什麼？”沈安的內心毫無波瀾。他現在對一切都失去了興趣。
“我想說，你想不想在被榨干之前，給那個高高在上的‘神’，送一份大禮？”博士的聲音充滿了誘惑。
“沒意義了。”
“哦？沒意義？”博士笑了，“你以為他想成為‘守護者’？別天真了。‘原點’那東西，根本不是人力能掌控的。他不是想成為神，他是想‘喂飽’神，然後取而代之。但他算錯了一件事，‘原點’一旦被激活，第一個吞噬的，就是離它最近的能量源——也就是他自己。他會被吸干，然後整個地球的能量都會被抽走，為某個未知的存在，重啟整個宇宙。他不是救世主，他是個瘋子，一個想拖著全世界一起陪葬的瘋子。”
沈安如遭雷擊。
“想阻止他嗎？”博士的聲音像惡魔的低語，“想在他最志得意滿的時候，從背後捅他最狠的一刀嗎？”
“……怎麼做？”沈安終于問。
“‘原點’，是秩序與混沌的聚合體，它遵循最底層的宇宙法則。所以，它有一個致命的弱點。”博士的聲音變得嚴肅起來，“想要利用這個弱點，你需要同時擁有最純粹的秩序之力，和最純粹的混沌之力。”
“這兩樣，你都有。”
“但是，還不夠。”
博士話鋒一轉。
“秩序與混沌，只是硬幣的兩面，它們本身就是一個閉環。想打破這個閉環，你需要……第三種力量。”
“第三種力量？”
“一種……不屬于這個體系的力量。”博士的聲音變得有些晦澀，“至于那是什麼，我怎麼會知道？我只是個被關起來的可憐蟲。或許，你應該問問你自己？”
精神鏈接，戛然而止。
沈安猛地回過神來。
“噗——”
他又是一口光屑噴出，身體踉蹌著，幾乎要栽倒。
“沈安！”靈汐死死地抱著他，眼淚終于掉了下來，“別想了，我們走！離開這里！只要活著……”
“走？”
沈安推開她，眼神卻第一次重新燃起了光。
那不是希望之光，而是一種玉石俱焚的瘋狂。
第三種力量……
不屬于這個體系的力量……
他看著自己正在逸散光芒的雙手，看著天空中那顆即將墜落的血色太陽，看著遠處重整旗鼓的艦隊。
他忽然明白了。
他看向雷毅，又看向靈汐，問了一個莫名其妙的問題。
“雷毅，你信我嗎？”
雷毅愣住了︰“老沈，你這說的什麼屁話？我當然……”
“靈汐，你呢？”沈安又問。
靈汐看著他眼中那瘋狂燃燒的火焰，含著淚，重重地點了點頭。
“好。”
沈安笑了。
那笑容里，帶著一絲解脫。
他轉過身，不再理會身後那毀天滅地的軌道武器，而是望向了遙遠的、冰封的北方。
那是“原點實驗室”的方向。
“既然這場獻祭非我不可……”
他輕聲自語，聲音卻清晰地傳入了雷毅和靈汐的耳中。
“那我就親自去當這個祭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