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
世界仿佛被抽干了所有聲音，只剩下耳膜深處頑固的嗡鳴。
雷毅咳出一口帶著冰碴的血沫，掙扎著從一塊碎裂的冰岩後撐起半個身子。視線里的一切都是扭曲的，破碎的，像是被人用橡皮粗暴地擦抹過，只留下一片狼藉。
“咳……咳咳……都還活著嗎？報個號！”他晃了晃昏沉的腦袋，沖著通訊器吼了一嗓子，回應他的只有一片刺啦作響的雜音。
通訊頻道被徹底燒毀了。
“媽的……”
他環顧四周，原本宏偉的祭壇，現在只剩下一個巨大的、邊緣光滑如鏡的琉璃化深坑。那些通天徹地的冰柱，盡數化為齏粉，飄散在空氣中，讓整個空間都彌漫著一股奇異的、冷冽的甜腥味。
“靈汐？猴子？”雷毅的聲音有些發顫，他開始害怕了。
“我……我在這兒……”一個虛弱的聲音從不遠處傳來。
雷毅循聲望去，看到靈汐正跪坐在深坑的邊緣，披頭散發，戰術服破破爛爛，臉上滿是淚痕和污漬。
他連滾帶爬地沖了過去︰“你怎麼樣？受傷了沒？”
靈汐沒有回答，只是痴痴地望著坑底，伸手指著。
雷毅順著她的目光看去。
在那個琉璃化深坑的最中央，一個人影靜靜地躺在那里。
是沈安。
“隊長！”
雷毅想也不想就要往下跳，卻被靈汐一把死死拉住。
“別過去！”她的聲音尖銳得變了調。
“你他媽瘋了？！”雷毅甩開她的手，“那是隊長！”
“你看他的身體！”
雷毅這才定楮細看。沈安仰面躺著，身體周圍的琉璃地面上，沒有一絲裂痕。他身上那些猙獰可怖的灰金色紋路……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純粹的、仿佛由光芒直接烙印在皮膚上的白色印記。
那些印記不再是混沌與無序的交織，而是一種極致的、完美的、符合某種未知黃金分割率的幾何圖案，從他的眉心一路蔓延到胸口，散發著柔和卻不容置疑的白光。
“這……這是什麼鬼東西？”雷毅的腦子徹底宕機了。
就在這時，被沖擊波掀飛到角落的幾個戰術終端，忽然有一個亮了起來，傳出林薇斷斷續續、夾雜著巨大噪音的聲音。
“……滋啦……潛獵小隊……能听到嗎……滋……重復，潛獵小隊請回答！”
靈汐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撲過去撿起終端︰“林薇！我們在這里！隊長他……”
“沈安的信號源剛才徹底消失了！”林薇的聲音帶著哭腔，但又強行壓抑著，語速極快，“我們以為他……等等，我這里……重新捕捉到了一個生命信號！就在你們的位置！強度……強度正在穩定回升！但……數據模型完全不對！”
“什麼意思？！”雷毅湊過來吼道。
“他的‘錨點’……被徹底改寫了。”林薇的聲音里充滿了難以置信的驚駭，“混沌屬性……清零。秩序屬性……溢出。所有的監測讀數都指向一個結果——他不再是‘信標’，他……他現在更像是一個承載著純粹秩序意志的……‘容器’。”
容器。
這個詞像一根冰錐，狠狠扎進了在場每個人的心髒。
博士曾經說過，沈安是一個更好的容器。
他們當時不懂，現在，似乎明白了什麼。
“先救人！”靈汐咬著牙，第一個滑下了深坑，小心翼翼地靠近沈安。
她蹲下身，顫抖著伸出手，綠色的生命能量在她掌心匯聚，準備為沈安進行治療。
然而，就在她的手即將觸踫到沈安皮膚的剎那，異變陡生！
沈安胸口那些純白色的秩序印記猛地一亮，一股無形的吸力從他體內傳來。靈汐掌心的生命能量瞬間失控，被那股力量強行從她手中抽走，化作一道綠色的光流，沒入沈安的身體。
那感覺，不像治療，更像是……被吞噬。
“啊！”靈汐驚叫一聲，猛地縮回手，手心傳來一陣灼燒般的刺痛。她驚恐地看到，自己手掌的皮膚上，竟然也開始浮現出幾道淺淺的、與沈安身上一模一樣的白色紋路！
“我的能量……被‘同化’了……”她喃喃自語，臉上一片死灰。
她引以為傲的治療能力，在這個狀態的沈安面前，不僅完全無效，甚至會成為對方的養料。
“我來！”雷毅看不下去了，擼起袖子就準備把沈安扛起來。
可就在這時，躺在地上的沈安，眼皮動了一下。
他緩緩地，睜開了眼楮。
那是一雙怎樣的眼楮？
不再是一金一白，不再有任何屬于人類的焦距和情感。那是一雙純粹的、宛如無暇白水晶的眼眸，空洞，平靜，倒映著這個破碎的世界，卻不帶一絲波瀾。
他醒了。
但他沒有看靈汐，也沒有看雷毅。他只是抬起自己的手，舉到眼前，用一種研究非生命體的目光，審視著自己的掌心。
“生命體征……穩定。”
一個聲音從他口中發出。平直，單調，沒有任何情緒起伏，像是通過揚聲器播放的合成音。
“結構……需要修正。”
話音落下的瞬間，周圍發生了詭異的一幕。
靈汐手掌上剛剛浮現的白色紋路，如同被無形的力量抹去一般，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緊接著，他們腳下那片琉璃化的地面，一道道細微的裂痕開始自動愈合。空氣中彌漫的混沌能量殘渣，被一種無形的力量強行淨化、分解，還原成最純粹的粒子。就連幾人戰術服上的破口，邊緣的縴維都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重新編織、修復。
他甚至沒有動一下，僅僅是存在于此，就在無意識地“修正”著周圍的一切。將所有不“正確”的，不“完美”的，都強制恢復成最符合“秩序”的狀態。
“隊長……？”靈汐試探著，小聲喊了一句。
沈安的頭顱以一種機械般精準的角度，緩緩轉向她。
那雙純白的眼眸注視著她，瞳孔里沒有任何變化。
“識別︰單位，靈汐。狀態︰情緒波動超限。建議︰進行標準化情緒校正。”
他抬起了手，似乎準備對靈汐做些什麼。
“我操！你他媽離她遠點！”雷毅怒吼一聲，一個箭步沖上前，擋在了靈汐面前，用槍口死死地對準了沈安。
沈安的動作停住了。
他的目光從靈汐身上，轉移到了雷毅手中的槍上。
“識別︰武器，動能投射裝置。威脅等級︰零。邏輯沖突︰同伴單位，敵意行為。啟動……信息素分析……”
他看著雷毅，眼神依舊空洞，但嘴里卻開始吐出一些讓雷毅毛骨悚然的話。
“雷毅。隸屬鐵羽軍第七特種作戰大隊。入伍十三年，執行a級任務三十七次，s級任務九次。最高心率記錄一百九十二。右肩舊傷，源于三年前‘黑巢行動’……”
他竟然在用一種非人的方式，讀取和分析著雷毅的一切！
雷毅的額頭滲出冷汗，握槍的手，第一次抖得如此厲害。
眼前的這個人，擁有著沈安的身體，沈安的記憶，卻不再是沈安。
他是一個披著人皮的……神只？或者說，怪物。
一個代表著極致“秩序”的怪物。
“我們……我們現在怎麼辦？”一名幸存的隊員聲音發顫地問。
沒人能回答。
打？怎麼打？對著隊長的身體開槍嗎？
不打？就這麼看著他變成一個六親不認的“修正器”？
就在所有人束手無策，陷入絕望的死寂時。
一陣沉重而規律的轟鳴聲，由遠及近，從他們來時的峽谷方向傳來。
轟隆……轟隆……
那是有什麼重型機械正在靠近的聲音。
眾人立刻警覺起來，轉身望去。
只見峽谷的入口處，數台涂裝著白色與銀色涂裝的巨型人形機甲，邁著整齊劃一的步伐，緩緩走了出來。它們的造型充滿了科技感，胸口處，統一烙印著一個醒目的標志——一個被手術刀和齒輪環繞的蛇杖。
是博士的部隊。
可這一次，他們沒有開啟武器系統，反而打開了所有的外部探照燈，將光芒灑向這片廢墟，像是在進行搜救。
為首的一台機甲停下腳步，駕駛艙打開，一個穿著白色研究服的身影，從容不迫地走了出來。
不是博士本人，而是他的一名副官。
那名副官看了一眼場中的對峙，目光最終落在了那個純白身影的身上，臉上露出一種混雜著狂熱與敬畏的表情。
他推了推眼鏡，通過擴音器，聲音傳遍了整個冰原。
“奉博士之命，前來迎接‘第三神只’的誕生。以及……回收失控的‘實驗素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