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封之喉”的深處，寒意不再是單純的物理低溫，而是一種能滲透進骨髓，凍結思維的死寂。
“隊長，你的體溫……還在降。”靈汐的聲音從通訊器里傳來，帶著壓抑不住的憂慮。她看著終端上顯示的數字，那已經不是一個活人該有的體溫。
沈安沒有回答，只是默默地走在最前面。他感覺不到冷，或者說，他身體內部的某種東西，比這萬年冰川更加酷寒。他抬起手，戰術手套的縫隙間，能看到自己的皮膚上，那些灰金色的紋路已經蛇一樣地爬過了手腕，正在向著小臂蔓延。
更糟糕的，是他的視野。
世界在他眼中不再是穩定的。偶爾，空間的邊緣會像信號不良的屏幕一樣，出現破碎的像素塊，他能看到像素塊背後，是無法用語言描述的、扭曲的幾何與瘋狂的色彩。那是高維空間的碎片。
同時，那宏大的囈語也從未停止，反而愈發清晰，像無數個“吾主”的分身在他耳邊低語，向他灌輸著關于毀滅、熵增、萬物歸于混沌的“真理”。
信息量太大了，龐大到足以撐爆任何一個凡人的大腦。
“我……我沒事。”沈安開口，聲音沙啞得像是砂紙在摩擦，“繼續前進。”
雷毅扛著重火力槍，跟在他身後，看著沈安的背影，嘴巴動了動，最終還是把話咽了回去。他想說點什麼，比如“你他媽別硬撐”，但他知道，現在說這些毫無意義。整個小隊的命運，甚至整個世界的命運，都壓在前面這個越來越不像人的隊長身上。
“滴滴——”
指揮中心的加密通訊接了進來，是林薇。
“沈安，情況有變。”她的聲音異常嚴肅，“‘蛛網’系統監測到‘冰封之喉’最深處出現了一個全新的能量場，結構和之前的完全不同。它不是一道牆，更像……一張活的網，在有規律地收縮和舒張。我們懷疑‘吾主’在準備某種儀式，或者一個前所未有的陷阱。”
周顯將軍沉重的聲音緊接著響起︰“林薇，將‘信標’的所有異變數據實時回傳，建立最高優先級的分析模型。我需要知道，他正在變成什麼。”
“明白。”
將軍的話語里沒有絲毫情感，但沈安能听出那背後的沉重與決斷。他，沈安，已經從一個戰士，變成了聯盟需要解析的“現象”。
就在這時，前方的冰谷拐角處，傳來了令人牙酸的爬行聲。
幾個黑影從陰影中蠕動了出來。
“我操，這是什麼鬼東西！”雷毅罵了一句，立刻舉槍瞄準。
那不是之前見過的任何一種腐化生物。它們像是用無數尸體強行拼接、再用混沌能量黏合起來的怪物，身體表面流淌著半凝固的黑色粘液，沒有固定的形態，身體上長滿了胡亂開合的眼楮和利齒。
“是‘吾主’新催生出的‘異變體’！”林薇的警告聲在通訊器里響起，“小心！它們能吸收能量攻擊，物理抗性極高！”
話音未落，雷毅的電漿炮已經轟了過去。熾熱的能量團精準地命中了一頭異變體，將其炸得四分五裂。但那些破碎的血肉落在地上，只是蠕動了幾下，便又重新匯聚起來，甚至連體型都脹大了一圈。
“媽的，打不死？”雷毅懵了。
更多的異變體從四面八方的冰壁上涌出，將小隊團團圍住。它們身上散發出的混沌氣息，讓沈安體內的“錨點”變得異常活躍。
“隊長！”靈汐驚呼。
一頭異變體猛地彈射而起，快如閃電，直撲沈安的面門。那腥臭的氣息已經撲面而來。
躲不開了。
這個念頭在沈安腦中閃過。然而，他沒有躲。
就在那布滿利齒的口器即將咬合的瞬間，詭異的一幕發生了。沈安的身體，在雷毅和靈汐驚駭的注視下，突然變得有些……透明。
那頭異變體直接從他“虛化”的身體中穿了過去，重重地撞在後方的冰壁上。
“……”
全場，包括那些異變體，都仿佛停滯了一瞬。
“剛才……那是什麼？”雷毅揉了揉眼楮，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覺。
沈安自己也愣住了。他低頭看著自己的手，剛才那種感覺，就像是暫時把自己從這個“空間”里抽離了出去。這不是他主動施展的能力，更像是一種……本能。
“吼！”
異變體們被激怒了，它們不再進行物理攻擊，而是張開身上所有的嘴，噴射出墨綠色的腐蝕性能量束。
一時間，數十道能量束從四面八方射向小隊中央的沈安。
“小心！”
這一次，沈安的身體做出了更快的反應。他下意識地抬起了那只布滿灰金色紋路的右手。
那些足以融化鋼鐵的能量束，在接觸到他手掌前方的瞬間，竟像是被一個無形的黑洞吸引，扭曲著、尖嘯著，盡數沒入了他掌心的紋路之中。
沈安的身體劇烈一震，那些灰金色的紋路猛地亮起，仿佛吃飽喝足的毒蛇，甚至發出滿足的嗡鳴。
他非但沒有受傷，反而感覺到一股駁雜而狂暴的力量涌入體內。
“他……他把攻擊給吃了？”雷毅的下巴快掉到了地上。
沈安沒有理會隊友的震驚。他能感覺到，自己的意識正在被那股新涌入的力量沖擊，腦海中“吾主”的囈語瞬間放大了千百倍。
一個冰冷、宏大、不屬于他的意志，正在試圖接管他的身體。
“……渺小……的掙扎……”
“……擁抱……偉大的……合一……”
他的視野開始模糊，自己的名字、記憶、身份，都像被潮水沖刷的沙畫，迅速變得斑駁不清。他感覺自己正在被“填充”，被一個更高等的存在所覆蓋。
雷毅和靈汐看到，沈安緩緩地低下了頭，身上的灰金色紋路已經蔓延到了他的臉頰，甚至一只眼楮的眼白都變成了純粹的灰金色，透著漠然與神性。
他正在失去自我。
“沈安！醒醒！”靈汐的聲音帶著哭腔，卻無法喚醒他。
就在沈安的意識即將徹底沉淪，被那片混沌的海洋吞噬的最後一刻。
在他的靈魂最深處，那個他曾數次在幻象中瞥見的、站在骸骨之城上的神秘身影，仿佛跨越了無盡的時空，發出了一聲輕嘆。
那不是語言，而是一種直接烙印在靈魂中的警示。
“……平衡……是毒藥……”
這聲音像一根冰冷的針，精準地刺破了那片混沌的宏大意志，讓沈安猛地一顫。
我是誰？
我是沈安！
這個念頭如同一道閃電，撕裂了意識的迷霧。他猛地抬起頭，另一只尚還清明的眼楮里爆發出驚人的意志力。
“滾——出——去！”
他對著自己體內的那個“存在”，發出了無聲的咆哮。
“吼！”
一股混合著灰金與純白兩色的能量沖擊，以他為中心猛地爆發開來。周圍的異變體像是被無形的大手扼住，身體表面的黑色粘液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和沈安手臂上一樣的灰金色紋路！
它們被……腐化了。
這些剛剛還凶悍無比的怪物，此刻卻像是見到了君王，紛紛匍匐在地，瑟瑟發抖，不敢動彈。
“呼……呼……”
沈安單膝跪地，大口地喘著氣。他看著自己那只幾乎完全變成灰金色的手，又看了看周圍臣服的怪物，終于明白了。
那兩枚鑰匙的融合，那所謂的“平衡”，根本不是什麼好事。它就像一個完美的培養皿，正在將他改造成一個全新的、同時具備秩序與混沌兩種特性的……怪物。
而這種異變，是不可逆的。
他正在一步步滑向深淵，但或許也只有這樣，他才能獲得足夠的力量，去窺視深淵最底層的秘密。
“走。”沈安站起身，聲音依舊沙啞，卻多了一絲不屬于人類的冷酷。
他帶著小隊，從那些匍匐的異變體中間穿過，走向了那片散發著不祥氣息的、活的能量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