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往里走，空氣越是粘稠，仿佛每呼吸一次，都有無形的沙礫被吸進肺里。這里安靜得過分，連岩石滴水的聲音都消失了，只剩下眾人自己的心跳和腳步聲。
“頭兒，這地方……不對勁。”雷毅的聲音在通訊頻道里有些發悶，他握緊了手里的武器，警惕地掃視著周圍那些奇形怪狀的石柱。
沈安沒有回話。他早就感覺到了，那股力量，既不是純粹的混沌，也不是博士那種扭曲的秩序，它更高維，更古老，像一只看不見的巨眼，在虛空之上冷冷地注視著他們。
這念頭剛一閃過，整個世界，毫無征兆地扭曲了。
不是視覺上的模糊，而是一種來自大腦深處的錯位感。腳下的地面仿佛變成了流沙，周圍的石柱像是活了過來，無聲地蠕動。
“警告！高維精神干擾！穩定錨……”
技術兵的驚呼戛然而止。
沈安眼前一黑，再睜開眼時，他已經不在那座幽深的遺跡里。
他站在金石城殘破的城牆上。
天空是詭異的血紅色，曾經象征希望的能量護盾碎裂成了漫天光點，正在緩緩消散。城內，火光沖天，哭喊聲和怪物的嘶吼混雜在一起，匯成一曲末日的悲歌。
“為什麼……會這樣？”
他听見自己的聲音在發抖。
“因為你輸了，沈安。”
一個熟悉的聲音在他身後響起。
沈安猛地回頭，看見靈汐站在不遠處。她還是那副模樣，但那雙清澈的眼眸里，曾經如星辰般閃耀的秩序光芒，此刻卻被一抹死寂的灰色所取代。她白皙的脖頸上，幾道詭異的混沌紋路若隱若現。
“靈汐……”沈安感覺心髒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了。
“我們都相信你，我們把一切都賭在了你身上。”靈汐的語氣很平靜，平靜得讓人心寒，“可是，你失敗了。”
她抬起手，指向城中一個方向。沈安順著她的指引看去，瞳孔驟然收縮。
周顯將軍倒在血泊里，他身下，是數不清的混沌種尸體，他到死都保持著沖鋒的姿態。
“不……”沈安想沖過去，雙腿卻像灌了鉛一樣動彈不得。
“你看，你的堅持，你的反抗，換來的就是這個。”幻象中的靈汐走近他，聲音里帶著一種詭異的悲憫，“你想拯救他們，卻親手把他們推向了毀滅。”
場景再次變換。
這次，他站在一座宏偉到無法想象的王座之下。他自己，穿著一身融合了秩序與混沌的華麗鎧甲，下方，是跪伏著的全人類。他們眼神狂熱，山呼海嘯般高喊著他的名字——
“救世主！”
“救世主！”
可他知道，自己不是。他能清晰地感覺到，一股不屬于自己的意志，正通過他，俯瞰著這個世界。他成了“吾主”在人間的代行者，用救世主的名義，將整個世界拖入了更深的牢籠。
“接受吧。”一個宏大的聲音在他腦海中直接響起，不是強迫，反而帶著一種誘導的溫和，“你看，這才是拯救。沒有反抗，就沒有傷亡。你不是一直想保護他們嗎？只要你成為我，成為這個世界的‘終極錨點’，一切紛爭都將平息。”
這比任何酷刑都更折磨人。
它沒有用暴力摧毀他的身體，而是在用他最珍視的東西——他的責任感，他對同伴的愛——來腐蝕他的靈魂。
它在告訴他︰你的反抗是錯的，你的守護是徒勞的，順從，才是唯一的出路。
“不……不對……”沈安痛苦地抱著頭，幻象與現實的記憶在腦中瘋狂交戰，“這不該是這樣的……”
“有什麼不對？”那個聲音反問，“你將擁有無上的力量，你將終結一切苦難。靈汐不會被腐化，周顯不會戰死，所有人都將活在永恆的秩序里。你只需要……點一下頭。”
幻象中，完好無損的靈汐和周顯出現在他面前，對他露出了期盼的微笑。
只要點頭，這一切就能成真。
沈安的意志在劇烈地動搖，前所未有的絕望感幾乎要將他吞沒。
……
幻象核心之外，現實世界。
“隊長！”
“沈先生！”
雷毅和幾名鐵羽軍戰士正背靠背，瘋狂地對著從陰影中涌出的腐化生物射擊。這些怪物像是精神力量的具象化產物，打散了又會重聚，無窮無盡。
而他們的保護圈中央，沈安和靈汐都靜立不動，雙眼緊閉，臉上是痛苦的神色。
“靈汐小姐的情況好像好一點！”一名戰士喊道。
只見靈汐的眉心處，一抹微弱但純粹的白光正在閃爍，勉強抵御著無形精神力量的侵蝕，但她的身體也在微微顫抖，顯然支撐得非常辛苦。
而沈安，他的臉色已經一片煞白，身體不時抽搐一下，仿佛正承受著難以想象的折磨。
“媽的！到底是什麼鬼東西在攻擊他們！”雷毅一腳踹飛一個撲上來的怪物，吼道，“撐住！給老子撐住！”
……
幻象深處。
沈安的意識已經模糊，他幾乎就要接受那個“事實”，接受那個成為傀儡就能拯救所有人的“最優解”。
就在這時，一個破碎的畫面閃過他的腦海。
那是在金石城的實驗室里，林薇頂著兩個黑眼圈，興奮地向他展示混沌原晶的解析圖，嘴里念叨著“這是新時代的鑰匙”。
又一個畫面。
程長老把那份古老的卷軸交給他，鄭重地說︰“秩序之光將由背負混沌者點燃”。
還有出發前，雷毅帶著鐵羽軍的兄弟們，向他敬了一個標準的軍禮，咧嘴笑道︰“頭兒，咱們的命，就交給你了。”
這些……都是真的。
這些信任，這些托付，不是為了讓他成為一個沒有自我的神，而是為了讓他作為“沈安”去戰斗。
“用我的愛來攻擊我？”
“用我的責任感來綁架我？”
沈安在精神世界里，發出了一聲無聲的嘶吼。
“你……懂個屁的愛和責任！”
他猛地抬頭，直視著王座上那個虛無的“自己”，眼前那些美好的幻象開始劇烈地晃動。
“滾出我的腦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