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5年深冬,西伯利亞,泰加林深處。
帝國的經濟脈搏在奉天微弱地失調,墨士蘭的烽火在遠方燃燒,而在帝國版圖最北端、最遼闊、也最寒冷的西伯利亞,另一種形式的生命掙扎,正在無聲而殘酷地進行著。
這里是被譽為“帝國寶庫”的土地,地下埋藏著無盡的煤炭、石油、黃金、木材。
然而,開采這些財富的,並非自願的拓荒者,而是一群被帝國機器判定為“無用者”、“麻煩制造者”或“需要改造者”的流放者。
寒風呼嘯,卷起地面的粉雪,能見度時常不足數米。
氣溫長期徘徊在零下三十度乃至四十度。
在這片仿佛被上帝遺忘的白色荒漠邊緣,矗立著一座座簡陋、陰森的木制或半地下的營房。
這就是“帝國資源開發總公司”下屬的“勞動管理營”。
安德烈•伊萬諾夫,曾是聖彼得堡一位頗有才華的工程師,只因在一次技術會議上質疑了炎國“顧問”提出的一項不切實際的工程方案,並堅持認為應采用更符合當地條件的設計,便被冠以“破壞帝國建設”、“蓄意拖延工期”的罪名,經過一場十分鐘的簡易審判,便被扔上了通往東方的悶罐列車。
此刻,他裹著根本無法抵御嚴寒的破舊棉襖,腳上的氈靴已經濕透結冰,和其他幾十名面容枯槁、眼神麻木的流放者一起,在監工多是凶悍的櫻花國僕從軍或被“提拔”的流放者工頭)的呵斥和皮鞭下,艱難地揮舞著鐵鎬,開采著凍得比石頭還硬的煤層。
“快!快!懶豬!今天的定額完不成,誰都別想吃飯!”
工頭粗野的吼聲淹沒在風聲中,但皮鞭抽打在肉體上的聲音卻異常清晰。
沒有人反抗,甚至很少有人抬頭。長期的饑餓、勞累和嚴寒,已經磨滅了他們大部分人的意志。
他們只是機械地重復著動作,像一群行尸走肉。
每天都有尸體被從營房里抬出,直接扔進積雪覆蓋的深坑,等到開春再統一處理。
安德烈的手指早已布滿凍瘡,失去了知覺。
他靠著腦海中殘存的數學公式和妻女的模糊面容支撐著自己。
他曾試圖利用自己的知識改善開采方法,以減少無謂的傷亡,卻立刻被工頭斥為“別有用心的破壞”,招來一頓毒打。
休息的哨聲短暫響起如果這能被稱作休息的話)。
流放者們擠在背風的雪窩里,分食著一點冰冷僵硬的黑面包和稀薄的菜湯。一個年輕的韃靴人男孩,因為偷偷藏了一小塊準備晚上吃的面包,被監工發現,當場被吊起來鞭打至昏厥。
安德烈閉上眼,扭過頭去。
他不是第一次見到這種場景,但每一次,都感覺自己的靈魂又死掉一部分。
夜晚,是比白天更難熬的折磨。
擁擠、骯髒、充斥著汗臭和病氣的營房里,鼾聲、咳嗽聲、夢囈聲和壓抑的哭泣聲交織。
跳蚤和虱子肆無忌憚地啃咬著人們早已不堪重負的身體。
安德烈借著通風口透進的微弱月光,偷偷用撿來的炭筆,在一塊勉強找到的平整木片上,記錄著什麼。
不是日記,而是他觀察到的一些數據︰每日開采量、消耗的工具、倒下的同伴人數、監工換崗的規律、運輸車隊到來的時間……這是他作為一個工程師最後的職業習慣,也是一種無望的抗爭——記錄下這殘酷的真相。
“記這些有什麼用,安德烈?”
他旁邊鋪位的一個老礦工,曾是沙俄時代的政治犯,現在又成了炎國的流放者,聲音嘶啞地問,“沒人會看到的。我們都會爛在這里,像木頭一樣。”
“總會有人看到的。”
安德烈低聲說,更像是在說服自己。
“也許……也許有一天……”
“一天?”
老礦工發出一聲嗤笑,隨即變成劇烈的咳嗽。
“別做夢了。這里是西伯利亞,帝國的垃圾場。他們把我們扔進來,就沒指望我們出去。
我們挖出的煤和礦,點亮的是奉天的霓虹,溫暖的是炎國老爺們的豪宅,和我們……一點關系都沒有。”
營房外,寒風卷著雪粒,瘋狂抽打著木牆,發出鬼哭狼嚎般的聲響。
遠處森林里,隱約傳來西伯利亞狼的嗥叫,與營區內巡邏的狼犬吠聲遙相呼應。
在這片被冰雪覆蓋的廣闊土地上,散布著無數個這樣的勞動營。
里面不僅有像安德烈這樣的“正治犯”,還有戰爭俘虜、不願屈服的部落民、“不合作”的知識分子、甚至只是運氣不好撞上“拂曉”行動的普通百姓。
他們是帝國“繁榮”背後最黑暗的代價,是虎幣光芒下最深的陰影。
他們的血肉和靈魂,正在被無聲地碾碎,填入帝國貪婪的熔爐之中。
安德烈將木片小心翼翼藏好,蜷縮起身體,試圖獲取一點微不足道的溫暖。
他的目光透過通風口的縫隙,望向外面無盡的黑夜和飛雪。
希望渺茫得如同寒夜里的星辰。 但只要記錄還在,只要還有人不肯徹底麻木,這片白色地獄里,就依然埋藏著未被完全凍結的火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