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章徽章比灰章重了三克七分。
葉楓躺在床上，指尖摩挲著鎖骨處新換的金屬徽章。紅章背面有十二根尖刺，比灰章的九根更密集，已經刺入皮肉半寸深。他數著自己的呼吸，感受著每一次吸氣時肋骨的疼痛——那是昨天實戰考核中留下的暗傷。
窗外，血月被烏雲完全遮蔽，只留下一圈暗紅色的光暈。葉楓翻身下床，赤腳踩在冰冷的石板上。北塔頂層房間的六邊形窗戶像一只監視的眼楮，他站在窗前，看到城堡西側的訓練場亮起了不尋常的燈光。
“紅章課程從今夜開始。”莫言的聲音突然在腦海中回響。
葉楓迅速穿好訓練服——紅章學員的服裝是暗紅色的，比灰章學員的黑色更接近血的顏色。他檢查了藏在靴底的刀片和腰帶夾層中的細鐵絲，這些都是他在惡魔島就學會的小把戲。
走廊里彌漫著草藥和血腥混合的氣味。葉楓數著心跳走向集合點，在第三十七下時，他看到了站在樓梯拐角的阿飛。188號的鼻梁還歪著，但眼神已經不再閃爍。
“203...”阿飛的聲音壓得很低，“听說紅章課程會死人。”
葉楓沒有回答。他注意到阿飛的右手食指在輕微抽搐——這是過度使用毒針的後遺癥。在惡魔島時，小七也有過類似的癥狀。
集合地點不是往常的訓練場，而是城堡西側一座從未開放過的黑色建築。建築外形像一座小型歌劇院，入口處懸掛著血月徽章，但圖案略有不同——這個徽章上的匕首排列成了人臉輪廓。
“歡迎來到"千面殿"。”莫言從陰影中走出。今晚她穿著深紫色的長袍，腰間別著七把形狀各異的匕首。“從今天開始，你們將學習殺手最強大的武器——不是刀，而是身份。”
葉楓注意到莫言走路的姿勢變了。在灰章訓練期間，她左腳總是輕三分；而現在，她的步伐完全平衡，連衣袂的擺動都變得不可預測。
千面殿內部是一個巨大的圓形空間，四周牆壁上掛滿了人皮面具。中央是一個下沉式舞台，上面擺放著六面全身鏡。
“第一課︰身份的死亡。”莫言打了個響指，六名侍從端著銀盤走來，“你們必須先"殺死"自己，才能成為別人。”
銀盤里是一把鋒利的解剖刀和一瓶透明液體。葉楓拿起解剖刀，刀面上映出他平靜的眼楮。
“站在鏡前。”莫言命令道，“找出你最明顯的三個身份特征，然後——抹去它們。”
葉楓站到指定的鏡子前。鏡中的少年有著稜角分明的下頜線，左眉上一道淺淺的疤痕，以及微微下垂的右眼角。這些都是葉楓的標志，是陳九幽在惡魔島第一次見到他時就記下的特征。
“開始。”莫言的聲音從背後傳來。
葉楓舉起解剖刀，卻在最後一刻改變了手法。他沒有直接改變外貌，而是對著鏡子練習了七種不同的微笑——從憨厚的農夫到精明的商人。每換一種笑容，他眼角的弧度、嘴唇的厚度甚至鼻翼的張弛都隨之改變。
“有趣的選擇。”莫言不知何時站在了他身後，“但真正的偽裝不只是表情。”
她伸手按住葉楓的喉結︰“聲音比外貌更容易出賣你。”
葉楓感到一陣刺痛，莫言的指甲劃過了他的聲帶位置。他本能地後退半步，同時調整呼吸頻率——這是惡魔島資料中記載的“聲紋偽裝術”基礎。
“請示範，教官。”葉楓說，聲音突然變成了沙啞的老人腔調。
莫言灰藍色的眼楮閃過一絲訝異。她松開手，轉向全體學員︰“第二課︰聲音的欺騙。每人喝下銀盤中的藥劑。”
葉楓拿起那瓶透明液體。液體粘稠如蜂蜜，散發著薄荷與鐵銹的混合氣味。他一飲而盡，喉嚨立刻像被火燒般灼痛。
“這是聲帶軟化劑。”莫言的聲音在葉楓耳中變得忽遠忽近，“接下來的六小時里，你們的聲帶將處于可塑狀態。”
阿飛已經發出了第一個音——那是一種尖銳的女聲，與他圓臉的外形形成詭異反差。其他學員也陸續嘗試著改變聲線，千面殿里頓時充滿了不同年齡、性別的聲音。
葉楓深吸一口氣。藥劑讓他的喉嚨發麻，但惡魔島的訓練讓他對這種痛苦習以為常。他先嘗試了莫言的聲音——冰冷而精確，但缺少那種衣袂摩擦般的尾音。三次調整後，他已經能完美復制莫言說“殺手”一詞時的微妙氣音。
“203。”莫言突然點名，“模仿這個。”
她從袖中滑出一只錄音機，按下播放鍵。錄音里是一個小男孩的哭聲，約莫五六歲，帶著南方沿海的口音。
葉楓閉上眼楮。小男孩的哭聲中有三個轉折點——每次抽泣前會有半秒的鼻腔共鳴，哭到高潮時右聲帶振動更強烈，結尾處帶著“媽媽”一詞的模糊發音。這些都是惡魔島聲紋課上的基礎內容。
“嗚...媽媽...他們打我...”葉楓開口時，整個千面殿突然安靜下來。他的聲音完全變成了那個小男孩，甚至連那種絕望的顫抖都分毫不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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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言的手指微微收緊，錄音機的外殼發出不堪重負的“ ”聲。葉楓保持著小男孩的表情，同時注意到教務長左手小指的殘缺處正在滲血——她用力過度了。
“令人印象深刻。”莫言關掉錄音機，“但記住，最致命的破綻往往藏在最細微的習慣里。第三課︰習慣的陷阱。”
舞台突然下沉，露出一個模擬城鎮的微縮模型。有集市、酒館、貴族府邸甚至貧民窟，每個區域都有數十個指甲大小的人偶。
“每人選擇一個人偶，研究它的行為模式，然後找出它的習慣破綻。”莫言指向模型，“你們有兩小時。”
葉楓選擇了集市角落的一個魚販人偶。人偶只有小指大小，但做工精細，連指甲縫里的魚鱗都清晰可見。通過放大鏡，他發現魚販有幾個固定動作︰每稱完一條魚會用袖子擦汗，收錢時小指會不自覺翹起，與顧客爭執時會摸右耳垂。
“時間到。”莫言拍手，“現在，互相觀察。”
學員們被帶到一間布滿鏡子的房間。葉楓被安排觀察阿飛，而阿飛則要觀察175號，他脖子上多了一道鮮紅的勒痕。
阿飛正在扮演一個酗酒的鐵匠。他的偽裝很到位——步履蹣跚，聲音粗啞，連指甲縫都涂滿了煤灰。但葉楓在第三分鐘就發現了破綻︰每次轉身時，阿飛會無意識地用右手摸左耳垂，這是他在灰章訓練期間就有的習慣。
“發現什麼？”莫言幽靈般出現在葉楓身後。
“鐵匠不應該有拿針的手勢。”葉楓低聲回答，“188號在演示打鐵動作時，手腕的翻轉角度像在拿繡花針——這是使用毒針的後遺癥。”
莫言嘴角微微上揚︰“很好。現在，展示你自己的偽裝。”
葉楓點點頭，走向房間中央。他選擇了扮演一個年邁的學者——駝背、白發、顫抖的雙手，但莫言在十秒內就識破了他。
“你的左手。”教務長冷冷地說，“學者翻書時應該用右手主導，但你本能地用左手發力——這是長期左利手的習慣。”
葉楓心中一凜。他確實故意保留了左手優勢，但沒想到莫言如此敏銳。在惡魔島時，陳九幽花了三個月才發現他是左撇子。
“懲罰時間。”莫言吹了聲口哨，陳九幽從暗門中走出，手里拎著六個鐵面具，“戴上它們，直到忘記自己的習慣。”
鐵面具內側布滿細針，正好對準人臉的各個穴位。葉楓戴上面具的瞬間，針刺入了他的面部肌肉——不深，但足以讓每個表情都帶來劇痛。
“現在，微笑。”莫言命令道。
葉楓嘗試微笑，但針刺改變了肌肉運動軌跡。他的笑容扭曲成了一個詭異的鬼臉。其他學員的情況更糟——阿飛的面具似乎專門針對他摸耳垂的習慣，每次他想抬手，針就會刺入更深。
六小時後，當面具被取下時，葉楓的臉已經麻木。他對著鏡子檢查，發現自己的微表情確實變了——連最基本的皺眉動作都帶著陌生的僵硬感。
“習慣是第二層皮膚。”莫言的聲音在千面殿回蕩，“只有剝掉它，才能穿上新的身份。”
第一天的偽裝課程持續到黎明。當葉楓回到北塔房間時，他在牆上刻下了第九道劃痕。鏡中的少年有著陌生的表情和僵硬的微笑，只有左眉上的疤痕依舊——這是他唯一保留的“葉楓”特征。
接下來的七天，紅章學員們沉浸在各種偽裝訓練中。他們學習用特殊材料改變面部輪廓，用針灸暫時調整步態，甚至用藥物改變瞳孔顏色。葉楓在這些課程中表現出色，但始終故意保留一兩處小破綻——就像獵人在陷阱旁留下的誘餌。
第七天夜里，莫言將葉楓單獨留了下來。
“203，你有特殊天賦。”教務長罕見地親自為他倒了杯茶，“但天賦需要引導。”
茶水里漂浮著一片銀色葉子。葉楓知道這是什麼——血月學院的“銀月茶”，據說只有準銀章學員才有資格飲用。他假裝喝茶，實則將液體藏在了袖口的吸水層里。
“謝謝教官。”葉楓保持著那種新學的僵硬微笑，“我還有很多要學。”
莫言突然傾身向前，灰藍色的眼楮直視著他︰“比如？”
“比如您走路時衣袂的摩擦聲。”葉楓平靜地回答，“七天前它消失了，但今天又出現了——是故意為之的偽裝嗎？”
莫言的手指僵住了。茶杯在她手中裂開一道細縫，滾燙的茶水滴在黑袍上，暈開一片深色痕跡。
“明天開始特別訓練。”她最終說道，聲音恢復了那種冰刀刮玻璃的質感，“陳九幽會教你"影步"，我負責"千面"。別讓我失望，203。”
葉楓鞠躬退出，在走廊轉角處吐出了藏在舌下的銀葉。葉子已經變成了詭異的藍色——茶里有毒，或者某種測試藥劑。他小心地將葉子夾在筆記本中，那里面已經收集了七種不同的毒物樣本。
回到房間後，葉楓沒有立即刻下第十六道劃痕。他站在六邊形窗前，看著烏雲中若隱若現的血月。城堡西側的千面殿依然亮著燈，兩個身影在窗前對峙——從剪影看，是莫言和陳九幽。他們的手勢激烈而克制，像是在進行某種無聲的廝殺。
葉楓摸著鎖骨處的紅章，尖刺已經深入皮肉。他知道，真正的課程才剛剛開始。在血月學院，連教官都是偽裝的一部分，而他要學會的，是在這場假面舞會中跳到最後。
他拿起匕首，在牆上刻下新的標記——不是簡單的劃痕，而是一個微小的血月圖案，與他今天在莫言袍角暗袋里看到的圖紙一模一樣。圖案下方，他用針尖刻了三個幾乎看不見的小字︰
“誰在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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