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一前一後地走出了領主長屋，凜冽的寒風立刻迎面撲來，吹散了屋內那股混雜著憤怒的燥熱氣息。冬堡的天空永遠是灰蒙蒙的，陽光吝嗇地躲在厚重的雲層之後，讓整座城市都籠罩在一片清冷的色調里。
剛走出長屋的陰影，一陣嘈雜聲便傳了過來。
不遠處，正是昨天被那些突如其來的魔法異象所摧毀的建築廢墟。此刻，幾名法師正站在廢墟前，試圖修復它。
為首的是托夫迪爾。
在他的教導下，三名年輕的法師學徒正手忙腳亂地施展著修復法術。淡藍色的魔力光輝從他們指尖流淌而出，像無數條縴細的絲線，試圖將那些破碎的石塊、斷裂的木梁重新牽引、拼合。
然而，他們的控制力顯然還很稚嫩。
一根巨大的橫梁剛被魔法托舉到半空，就因為其中一個暗精靈女學徒的魔力不穩而劇烈晃動起來，險些砸向地面。
托夫迪爾出手用魔法穩住了橫梁，說道︰“穩住！親愛的！”
那名被托夫迪爾稱為‘親愛的’的暗精靈女學徒咬緊了嘴唇，額頭上滲出細密的汗珠，拼盡全力才將那根橫梁穩定下來。
另外一名諾德學徒的情況也沒好到哪里去，他的動作顯得笨拙而吃力，操控著魔法，小心翼翼地將一根根木料拼接回去，進度緩慢得令人著急。
在廢墟周圍，聚集了一大群冬堡居民。他們大多是身材高大的諾德人，穿著厚厚的毛皮，抱著雙臂，用一種混雜著憤怒、憎惡的眼神，注視著那幾個正在辛勤工作、順便學習的法師。
人群中，不時傳來刻意壓低卻又清晰可聞的咒罵︰
“看看這些該死的法師。”
“昨天差點把半個城都給毀了。”
“哼，要不是他們，冬堡怎麼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一群災星！”
這些尖刻的話語像冰冷的針，刺向那幾個年輕法師的後背。他們的臉色更加蒼白，手上的動作也因此出現了一絲慌亂，引來了托夫迪爾又一陣安撫。
這便是冬堡的常態。法師與居民之間的隔閡，像一道看不見的深淵，橫亙在學院與城市之間，充滿了不信任與敵意。
埃德蒙的目光從那群諾德人身上掃過，最後落回到艾莉安的身上。她依舊戴著兜帽，看不清表情，但埃德蒙能感覺到，她的視線停留在那些法師身上。
“你要過去和他們告別嗎？”埃德蒙轉頭問她，聲音不大，剛好能讓她听見。
艾莉安輕輕搖了搖頭，兜帽的陰影隨之晃動。
“不了。”她的聲音平靜，“我沒有從學院退學，只是得到了你的雇佣。以後有時間，我還是會回來向托夫迪爾老師請教問題的。所以，不需要告別。”
她的回答干脆利落，沒有絲毫拖泥帶水。這正合埃德蒙的心意。
“那我們走吧。”埃德蒙說，“我們先去一趟紫衫鎮，那里是我的家鄉。你需要先在那里布置觀測巨龍的魔法。”
他補充道︰“我曾讓侍衛派出信使，帶著信標，現在應該已經進入了紫衫鎮周邊的區域。就算他還沒抵達鎮子，距離紫衫鎮也已經不遠了。”
艾莉安藍色的眼眸在兜帽下微微一動，她點了點頭，表示明白。
埃德蒙不再多言，他將兩根手指放進嘴里，吹出了一聲清亮而悠長的口哨。
哨音穿透寒風，回蕩在冬堡清冷的空氣里。
片刻之後，一陣有力的振翅聲從領主長屋旁的馬廄方向傳來。一匹神駿的白色天馬從馬廄頂上騰空而起，它展開聖潔的羽翼，在灰色的天幕下劃出一道優美的弧線，降落在埃德蒙的身邊。
這匹飛馬的嘴里還嚼著什麼東西，腮幫子一鼓一鼓的，像是多顆多汁的果子。它親昵地用頭蹭了蹭埃德蒙的肩膀，鼻子里噴出溫暖的氣息。
埃德蒙笑著摸了摸它柔順的脖頸，然後牽著韁繩，帶著它和艾莉安，走出了城區，避開了所有人的視線。
他伸出右手，掌心向前。一顆信標在他掌上旋轉，迅速拉伸、變形。
一個閃爍著七彩光輝的傳送門，悄無聲息地在他們面前展開。
“走吧。”
埃德蒙率先牽著飛馬踏入其中，艾莉安沉默地跟上。
……
紫衫鎮南方的密林里，清晨的陽光透過層層疊疊的樹葉，灑下斑駁的光點。
從莫索爾出發的信使正坐在一堆燃燒的篝火旁，用小刀仔細地削著一顆土豆的皮。這顆從莫索爾帶來的土豆，就是他今天的早餐。吃完這頓簡單的早飯，再向北走上兩個小時，應該就能看到紫衫鎮了。
到那時，他這趟跨越小半個天際省的送信任務，就算圓滿完成。
他一邊削著土豆皮，一邊盤算著任務完成後該做些什麼。或許，可以去一趟高吼峰的山腳，瞻仰一下那些傳說中的蝕刻碑文。運氣好的話，說不定還能踫上被灰胡子召喚的龍裔！
他的思緒開始飄遠。
一陣突如其來的灼熱感打斷了他的思緒。
信使低頭一看，只見被他隨意扔在腳邊的皮質背包，此刻正散發著刺目的七彩光芒，一股熱量從背包的開口處涌出。
“什麼鬼東西？！”
信使嚇了一大跳，幾乎是連滾帶爬地竄到旁邊一棵粗壯的橡樹後面，只探出半個腦袋，驚恐地盯著自己的背包。
只見那個被他運送的不規則球體，緩緩升至半空。它像一顆微縮的太陽，光芒越來越盛，最終散開，在林間的空地上撐開了一道漩渦。
還沒等信使從震驚中反應過來，一匹長著翅膀的白色馬匹率先從門里走了出來，緊接著是兩個身影。
埃德蒙一腳踏上這片熟悉的林地，眉頭卻瞬間皺緊。
不對勁。
這里太安靜了。
在他的記憶里，這片屬于紫衫鎮的森林，向來充滿了生機。清晨時分，本該是鳥鳴啾啾、狼在林間追獵、遠處偶爾傳來鹿鳴的時刻。可現在，整個樹林死一般的寂靜，除了腳邊篝火里木柴燃燒時發出的“ 啪”聲，就只剩下那棵橡樹後面，信使的急促而粗重的呼吸聲。
一陣微風拂過他的臉頰。
這本該是凱娜溫柔的呼吸，此刻卻夾雜著一絲若有若無的、令人作嘔的腐敗氣味。
那不是動物尸體腐爛的味道，而是一種更深層次的、仿佛整個森林的生命力都在被抽走的衰敗感。
埃德蒙有種強烈的預感，這片他從小玩到大的樹林，正在慢慢死去。
他抬起手，掌心對著那扇依舊在閃爍的傳送門虛空一握。傳送門迅速坍縮，重新化為一枚溫熱的信標，落入他的手中。
做完這一切，他的目光才投向那棵橡樹之後。
“你的任務完成了。”埃德蒙對信使說道，“如果你的背包里沒有其它需要送往紫衫鎮的貨物，就立刻離開這里。這里不對勁。”
樹後的信使，嘴巴張得能塞下一個雞蛋，他目瞪口呆地看著眼前這超現實的一幕。他腦子里一片空白，只是下意識地點了點頭。
與此同時，一直沉默的艾莉安也摘下了兜帽，露出了那張清麗而嚴肅的臉。她挺直了鼻梁，在空氣中輕輕嗅了嗅，好看的眉頭也隨之緊緊蹙起，藍色的眼眸警惕地掃視著周圍的林木。
“你發現了什麼？”埃德蒙問。
艾莉安搖了搖頭，神情凝重︰“確實不對勁。空氣里彌漫著一種非常微弱的、扭曲的魔力。但我一時還看不出源頭。”
埃德蒙想起了不久前在莫索爾時，收到的那封來自母親的信。
信中提到，他的父親，紫衫鎮的領主，聘用了一位來自學院的布萊頓女法師。而這位女法師獲得領主信任的原因，正是因為她用一種神奇的藥劑，驅散了盤踞在紫衫鎮周圍林地里的所有野獸，解決了困擾鎮民許久的麻煩。
驅散野獸……林地生機的消退……布萊頓女法師……
難道說，所謂的“驅散”，其實是這種更惡毒的、扼殺整個森林生命力的手段？
一股狂暴的怒意從他心底升起。
“先去紫衫鎮。”埃德蒙的聲音變得壓抑。
他不再停留，翻身騎上了飛馬。那匹通人性的坐騎似乎也感受到了主人的情緒，不安地刨了刨蹄子。
埃德蒙一抖韁繩，飛馬雙翼猛地一振，卷起一陣狂風，帶著他拔地而起，朝著北方紫衫鎮的方向疾速飛去。
艾莉安默默地看著他離去的背影，隨即周身泛起一層淡青色的魔法靈光，托著她的身體輕盈地浮空而起，化作一道流光，緊緊跟了上去。
林間空地上，只剩下那個信使，還傻愣愣地站在原地，手里攥著那顆削了一半的土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