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在南疆的十萬大山里,是沒有盡頭的。
脫離了血咒大陣的範圍,那股籠罩天地的血色雖已消散,但空氣中若有若無的腥甜與怨毒,卻像無形的跗骨之蛆,依舊頑固地黏在每一次呼吸里。
王平安與李常的身影,如兩道融于暗影的鬼魅,借助“幻形珠”的玄妙,悄無聲息地穿行在崎嶇的山林之間。
他們並未遠遁。
恰恰相反,在“星羅棋布圖”的指引下,他們像一個經驗最老道的獵人,繞開所有神廟的明哨暗卡,反而朝著神廟搜索圈的腹地,迂回潛行。
最危險的地方,往往藏著最大的秘密。
就在他們即將靠近一處地圖上標注的山坳時,王平安的腳步,毫無征兆地停了下來。
他微微側首,鼻翼微動。
李常立刻感覺到了,通過“同心鎖”的連接,一股警惕的意念從王平安那邊傳來。
她也凝神感知。
風中,傳來了一股截然不同的味道。
不是神廟那種霸道、血腥、恨不得昭告天下的邪惡。
這股氣息,陰冷,潮濕,像是深埋地底千年的腐木,又混雜著無數毒蟲低聲嘶鳴的律動。
詭異,且充滿了原始的野性。
“是巫蠱。”
王平安的意念,直接在李常心中響起。
他丹田內的混元太極金丹,對這種力量的解析,遠超神念感知。
這是一種源于血脈、自然、乃至萬千毒物的力量,與神廟那種掠奪生靈精血的法門,截然不同,卻又同樣歹毒。
二人對視一眼,默契地收斂了全部氣息,如兩塊真正的頑石,融入了山坳入口的陰影里。
很快,打斗聲隱約傳來。
不是驚天動地的靈力爆炸,而是“嗤嗤”的腐蝕聲,密集的蟲鳴,以及夾雜著驚怒與痛苦的咒罵。
“該死的蟲子!”
“萬蠱寨的雜碎!你們竟敢與神廟為敵!”
“啊!我的手!”
透過枝葉的縫隙,一幕詭異的戰局,映入二人眼簾。
十余名身穿神廟制式鎧甲的精銳修士,正狼狽不堪地被一群衣著怪異的敵人逼退。
那群敵人,個個身披獸皮,臉上畫著五彩的油彩,行動間如猿猴般靈動,又如毒蛇般陰狠。
他們手中沒有法寶,武器是淬了劇毒的骨刃、吹箭,以及……無窮無盡的蠱蟲!
有的蠱蟲細如牛毛,無聲無息,鑽入神廟修士的護體靈光,使其靈力瞬間紊亂。
有的蠱蟲則甲殼堅硬,成群結隊地撞擊,聲勢駭人。
更詭異的是,這些巫蠱修士的攻擊,似乎總在關鍵時刻“差之毫厘”。
他們的毒,能讓神廟修士痛苦不堪,戰力大減,卻不致命。
他們的蠱,能破開防御,卻總在即將傷及要害時,被神廟修士險之又險地避開。
這根本不是一場你死我活的廝殺。
更像是一場……驅趕。
就像牧人揮舞著鞭子,看似凶狠,實則只是將迷途的羊,趕向既定的方向。
王平安的眼眸,在黑暗中微微眯起。
他體內的混元太極金丹輕輕轉動,將戰場的每一絲法則波動都解析得清清楚楚。
他“看”到了,那些巫蠱修士看似雜亂的攻擊,實際上形成了一個無形的包圍圈,正巧妙地利用地形,將那隊神廟精銳,一步步向著山坳更深處,一個特定的方向逼退。
太刻意了。
就在王平安心中疑竇叢生之際,身旁的李常,忽然輕輕拽了拽他的衣袖。
一股微弱但極其清晰的感受,通過“同心鎖”,直接傳遞到了王平安的腦海。
那是一種高高在上的意志。
冰冷,傲慢,充滿了掌控一切的漠然。
仿佛一個棋手,正俯瞰著棋盤,饒有興致地撥動著棋子。
這股意志,並非直接降臨,而是如同一根無形的絲線,附著在那些巫蠱修士的領頭者身上,巧妙地影響著他的每一個判斷。
“是……恭親王!”
李常的聲音,帶著一絲驚疑,在王平安心中響起。
作為喚靈體,她對這種源于血脈與神魂層面的意志,感知得最為清晰。
雖然微弱,但那種獨屬于皇室,又融合了某種秘術的霸道氣息,她絕不會認錯!
王平安的心,猛地一沉。
恭親王!
萬蠱寨!
這兩個名字,瞬間在他腦海中串聯成了一條線。
他立刻意識到,自己和李常,恐怕從一開始,就落入了一個遠比想象中更加復雜的棋局之中。
神廟在第一層,是明面上的獵手。
而恭親王,則在第二層,是隱藏在暗處的黃雀。
他與萬蠱寨聯手,根本不是為了追殺自己,而是在利用自己這條“魚餌”,下一盤更大的棋!
他們到底想做什麼?
王平安眼中閃過一絲徹骨的寒意。
被人當做棋子的感覺,非常不好。
“靠過去看看。”
他沒有絲毫猶豫,意念一動,幻形珠的力量再度將二人包裹。
這一次,他們不再是頑石,而是化作了兩縷與周圍環境完全同化的、流動的陰影。
他們無聲無息地潛入了戰場的邊緣,距離最近的一名巫蠱修士,甚至不足十丈。
戰斗已經接近尾聲。
那隊神廟精銳,被逼得節節敗退,最終丟下兩具被毒蟲啃噬得面目全非的尸體,倉皇地朝著巫蠱修士們“預設”的方向逃去。
巫蠱修士們並未追擊,為首的那名壯漢發出一陣意義不明的怪笑,便準備帶人撤離。
就在他轉身的瞬間,一枚染著血跡的符文石,從他的獸皮囊中“不經意”地滑落,掉在了草叢里。
整個過程,天衣無縫。
做完這一切,巫蠱修士們的身影,迅速消失在了密林深處。
整個山坳,重歸死寂。
王平安和李常依舊沒有動。
他們像最有耐心的獵食者,靜靜地等待著。
直到確認周圍再無任何窺伺,王平安才緩緩現出身形,走到那片草叢旁。
他沒有用手去撿。
只是伸出一根手指,指尖黑白二氣流轉,對著那枚符文石,凌空一點。
嗡!
符文石微微一顫。
其內部殘留的能量印記,瞬間被王平安的混元之力解析得一清二楚。
這枚石頭上,附著著兩種截然不同的氣息。
內層,是與之前血咒大陣同源的血祭之力,充滿了神廟的烙印。
而外層,則被一層詭異的巫蠱秘術所包裹,既像是在封印,又像是在……指引。
它所散發出的微弱波動,正隱晦地指向一個方向。
那個方向,正是剛才神廟精銳敗退的方向!
一個大膽的推斷,在王平安心中成型。
“清場……”
他低聲吐出兩個字。
李常冰雪聰明,瞬間明白了過來,美眸中滿是震驚︰“他們……在幫我們?”
“不。”
王平安搖了搖頭,眼中閃過一抹洞悉一切的冷光。
“他們不是在幫我們,而是在‘清場’。把神廟布置在外圍的眼線,像垃圾一樣,清掃干淨,然後……”
他的目光,望向那符文石指向的幽暗密林深處。
“然後,再用我們做誘餌,把神廟真正的大魚,引到他們預設好的陷阱里去。”
這塊符文石,就是留給神廟的“路標”。
一旦有神廟的高手追查到此,就會發現這枚充滿了“自己人”氣息的信物,然後毫不懷疑地順著指引,追進那個所謂的“陷阱區”。
而那個陷阱區,很可能與神廟某個不可告人的邪惡計劃有關,如今卻被恭親王提前洞悉,並反手布下了殺局。
好一招將計就計,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那我們怎麼辦?繞開他們?”李常問道,她已經徹底習慣了將決策權交給王平安。
“繞開?”
王平安笑了。
那笑容里,沒有劫後余生的慶幸,反而帶著一絲冰冷的、令人心悸的玩味。
他抬手,將那枚符文石凌空攝入掌心。
混元太極金丹的力量涌入,悄無聲息地抹去了上面屬于巫蠱寨的秘術痕跡,只留下了最純粹的神廟血祭氣息,甚至還將其波動放大了幾分,讓它變得更加“顯眼”。
然後,他屈指一彈。
嗖!
那枚符文石化作一道流光,精準地落在了百丈之外,一條通往陷阱區的必經之路上。
做完這一切,他才轉過頭,看向李常,嘴角緩緩翹起一個危險的弧度。
“棋盤既然已經擺好,棋子也已就位,我們這些做‘魚餌’的,若是不主動跳進水里,豈不是太對不起布下這場大戲的‘漁夫’了?”
“他們想引神廟入甕?”
王平安的眼中,燃起一簇名為“野心”的火焰。
“那我們就將計就計,主動走進這個‘甕’里,看一看……這甕中,到底藏著什麼玄機!”
“順便,也讓這棋盤上所有的玩家都看看。”
“誰,才是真正的獵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