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界碎裂的瞬間,震耳欲聾的轟鳴里夾雜著琉璃崩裂般的脆響。那些纏繞在歸墟核心的血色藤蔓如同被抽走了筋骨,爭先恐後地縮回黑暗深處,空氣中彌漫著焦糊與腥甜交織的氣味。吳邪只覺得渾身骨頭都在叫囂著疼痛,膝蓋一軟便重重跪倒在地,掌心按在冰冷的青銅地板上,燙得驚人——那是結界潰散時殘留的靈火余溫,像燒紅的烙鐵般灼著皮膚。
他幾乎是憑著本能伸手撈向身側,恰好接住了向後倒來的張起靈。小哥的呼吸輕得像羽毛,搭在他臂彎上的手冰涼刺骨,指尖還殘留著握刀時的僵硬弧度。吳邪的心猛地一揪,忙低頭去看,只見那張素來沒什麼血色的臉上濺了好幾道暗紅的血痕,額前的碎發被汗水濡濕,黏在蒼白的皮膚上,連帶著那雙眼總是淡漠如古井的眸子也閉得嚴實,長睫微微顫著,像是受了驚的蝶。
“小哥?”吳邪的聲音沙啞得厲害,喉嚨里像是卡著砂紙,“能听見我說話嗎?”
張起靈沒有睜眼,只是喉間溢出一聲極輕的氣音,算是回應。吳邪這才注意到他脖頸處的黑色紋路——那些如同活物般游走的暗影雖然淡了許多,卻像洗不掉的墨漬般嵌在皮膚里,尤其在鎖骨下方,一道半指寬的紋路還在微微蠕動,看得人頭皮發麻。他伸手想去踫,卻被對方無意識地躲開,那瞬間的抗拒里藏著難以言說的疲憊,讓吳邪的手僵在半空,最終只是輕輕拂開他汗濕的額發,指尖觸到一片滾燙。
“別踫他。”黑瞎子的聲音從斜後方傳來,帶著些微喘。吳邪轉頭時,正看見他伸手扶住搖搖欲墜的王胖子,兩人胳膊上的傷口還在滲血,暗紅色的血珠順著肌肉線條往下淌,滴在青銅地板上,暈開一小片深色的印記。黑瞎子臉上的墨鏡早就不知丟到了哪里,那雙總是帶著戲謔的眼楮此刻布滿紅血絲,眼尾的傷口還在滲血,卻硬是扯出個笑來,“小哥剛才為了破陣,把混沌火引到自己經脈里了,現在渾身都跟燒紅的烙鐵似的,踫不得。”
王胖子“嘶”了一聲,費勁地直起腰︰“他娘的,剛才那老東西的藤蔓跟瘋了似的,要不是小哥把火引過去,咱們現在估計都成篩子了。”他說著掏出懷里最後半瓶二鍋頭,瓶身早就被擠壓得變了形,他擰開蓋子時手還在抖,給自己灌了一大口,辛辣的液體滑過喉嚨,才勉強壓下喉間的腥甜,“邪子,你先看看小哥的傷,我跟瞎子還能撐住。”
吳邪點點頭,小心翼翼地將張起靈的身體調整到更舒服的姿勢,讓他半靠在自己懷里。這時才發現對方的襯衫早就被血浸透了,後背有一道深可見骨的傷口,邊緣還殘留著藤蔓灼燒後的焦黑,想來是剛才為了護住自己時被藤蔓掃中的。他喉頭一緊,伸手按住傷口邊緣,卻被張起靈無意識地攥住了手腕,那力道不大,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堅持,仿佛在說“我沒事”。
“別硬撐。”吳邪低聲道,聲音里帶著自己都沒察覺的哽咽,“這里沒人跟你比誰更能扛。”
張起靈的睫毛顫了顫,攥著他手腕的手松了些,呼吸卻依舊微弱。吳邪這才注意到他嘴唇干裂得厲害,泛著不正常的青紫色,想來剛才強行催動混沌火,對他的經脈損傷極大。
“得找地方讓小哥躺下。”解雨臣的聲音突然響起,帶著明顯的虛弱。吳邪抬頭望去,只見小花正單膝跪在地上,軟劍斜插在青銅地板里,劍柄被他緊緊攥著,指節泛白。他臉色白得像紙,嘴角還掛著一絲血跡,原本一絲不苟的襯衫被撕開了一道長長的口子,露出肩膀上猙獰的傷口——那是剛才為了替黑瞎子擋下藤蔓攻擊時留下的,傷口邊緣還殘留著幽綠的毒液,正在緩慢地侵蝕著皮肉。
“小花!”吳邪驚道,“你的傷——”
“沒事。”解雨臣擺擺手,試圖站起來,卻踉蹌了一下,扶住軟劍才勉強穩住身形。他低頭看了眼肩膀上的傷口,眉頭微蹙,指尖凝聚起一縷粉色靈光按在傷口上,幽綠的毒液遇光便發出“滋滋”的聲響,冒出細小的白煙,“只是些腐蝕性的毒液,暫時死不了。”
王胖子看得咋舌︰“他娘的,這老東西的藤蔓還帶毒?早知道剛才就該讓小哥多燒它幾簇火!”
黑瞎子從懷里摸出個小瓷瓶扔給解雨臣︰“先把這藥涂上,是我從老九門的古籍里翻出來的,解這種陰毒應該管用。”他說著揉了揉自己的腰,疼得齜牙咧嘴,“剛才被那藤蔓抽了一下,估計腰間盤又突出了,回去得讓秀秀給我找個好點的按摩師。”
解雨臣接住瓷瓶,倒出黑色的藥膏涂在傷口上,刺痛感頓時減輕了不少。他抬眼看向歸墟核心的方向,那里的蓮苞正在緩緩合攏,原本外翻的花瓣此刻像害羞的少女般層層疊疊地裹住了核心,只是花瓣邊緣還殘留著焦黑的痕跡,像是被大火灼燒過的綢緞。
“結束了?”王胖子又灌了口酒,酒液順著嘴角往下淌,滴在滿是血污的衣服上,“咱這算是打贏了?”
“暫時而已。”解雨臣的目光落在合攏的蓮苞上,語氣里帶著一絲凝重,“它只是被暫時封印,根須還扎在歸墟的地脈里,用不了多久就會重新積蓄力量。而且斬蒼的信里說過,這只是幕後黑手的第一次出手。”
吳邪低頭看著懷里的張起靈,對方不知何時睜開了眼楮,正望著歸墟核心的方向,眸子里是深不見底的平靜。他伸手輕輕擦去小哥臉頰上的血痕,指尖觸到那道尚未完全消失的黑色紋路時,對方的身體幾不可查地僵了一下。
“不管它什麼時候回來,我們都能應付。”吳邪的聲音很輕,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堅定,“這次能贏,下次也一樣。”
張起靈的目光緩緩移到他臉上,沉默了片刻,極輕地點了點頭。那瞬間的信任像暖流般淌過吳邪的心髒,讓他突然覺得渾身的疲憊都減輕了幾分——只要身邊還有這個人,好像再大的風浪都能扛過去。
黑瞎子突然“嘖”了一聲,扶著王胖子的肩膀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塵,動作間牽動了傷口,疼得他悶哼了一聲︰“說起來,天乩世界那邊是不是該打個招呼?畢竟人家可是幫了大忙。”
他話音剛落,解雨臣胸口的玉佩突然亮起微光。那是一塊暖白色的羊脂玉,原本只是溫潤通透,此刻卻像是被注入了活的靈魂,光芒越來越亮,最終在玉面上浮現出一行淡金色的字跡︰“歸墟暫安,天乩無憂。靜待下次花開,共赴終局之約。”
字跡停留了不過片刻,便隨著光芒一同隱去,玉佩重新恢復了原本的模樣,只是觸手間似乎多了幾分暖意。
“下次花開?”王胖子皺起眉頭,手里的酒瓶被他攥得咯吱響,“這意思是還有下一場硬仗?合著咱們這剛從鬼門關爬回來,還沒喘口氣呢,就得準備下一場了?”
“不然你以為幕後黑手會這麼容易罷休?”黑瞎子勾了勾唇角,眼底卻沒什麼笑意,“能布下這麼大的局,耐心肯定比咱們想象的要足。不過沒關系,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咱們哥幾個什麼時候怕過事?”
吳邪深吸一口氣,小心翼翼地將張起靈扶起來︰“先別想那麼多,咱們得先出去。這里的混沌氣息太重,對小哥的傷勢不好。”
黑瞎子和王胖子連忙上前幫忙,一人一邊架住張起靈的胳膊,三人合力才讓他勉強站穩。張起靈的身體還有些晃,卻執意要自己走,只是每走一步都牽動著傷口,額頭上滲出細密的冷汗。吳邪看在眼里,悄悄伸手托住他的腰,用自己的力氣分擔了一部分重量,張起靈察覺到了,卻沒有推開,只是腳步穩了些。
五人的身影在歸墟核心的微光中相互扶持著,每一步都走得異常艱難。青銅地板上布滿了裂痕,腳下時不時踢到斷裂的藤蔓或是青銅骸骨的碎片,發出細碎的聲響。王胖子的喘息聲越來越重,腰上的傷口估計又裂開了,卻硬是咬著牙沒吭聲;黑瞎子的臉色也越來越差,眼尾的傷口還在滲血,滴在鎖骨處的衣服上,暈開一小片暗紅;解雨臣的軟劍在地上拖出長長的痕跡,粉色的靈光時明時暗,顯然已經快到極限。
可沒有一個人掉隊。
吳邪看著身邊的伙伴們,突然想起很多年前在七星魯王宮的那個夜晚,也是這樣五個人那時還有潘子),在黑暗里相互扶持著往前走,明明都快累死了,卻還在互相打趣。時光好像繞了個圈,他們都老了些,傷多了些,可那份攥著彼此就不肯松手的執拗,一點都沒變。
“他娘的,早知道歸墟這麼大,剛才就該讓小花開個傳送陣。”王胖子喘著氣打趣,“老子這兩條腿都快不是自己的了。”
解雨臣輕笑一聲,聲音有些虛弱︰“你以為我不想?剛才布結界已經耗光了靈力,現在能站穩就不錯了。”
黑瞎子吹了聲口哨︰“要不我背你?雖然我這老腰也不太行,但紳士風度還是有的。”
“滾。”解雨臣白了他一眼,嘴角卻揚起一抹淺淡的笑意。
張起靈突然停下腳步,看向吳邪。吳邪愣了一下,隨即反應過來︰“是不是累了?要不歇會兒?”
張起靈搖搖頭,目光指向前方。吳邪順著他的視線望去,只見遠處的黑暗中透出一絲微光,像是破曉時的第一縷晨曦。他心里一喜︰“是出口!咱們快到了!”
幾人像是突然被注入了力氣,腳步都快了些。越是靠近出口,空氣就越清新,歸墟里那種濃重的腥甜氣息漸漸被沖淡,取而代之的是潮濕的泥土味和草木清香。當他們終于走出歸墟入口時,撲面而來的風帶著清晨的涼意,吹得人一個激靈。
吳邪下意識地將張起靈往自己身邊拉了拉,抬頭望向天空——東方的地平線已經泛起了魚肚白,厚重的雲層被撕開一道縫隙,金色的陽光正爭先恐後地涌出來,穿過雲層灑在他們身上,帶著驅散一切陰霾的暖意。歸墟入口處的青銅門正在緩緩閉合,門軸轉動的聲音沉悶而悠長,像是在為這場戰斗畫上句點。
“天亮了。”王胖子望著天邊的霞光,突然嘆了口氣,語氣里帶著劫後余生的恍惚。
“是啊,天亮了。”吳邪扶著張起靈在一塊相對干淨的石頭上坐下,伸手替他理了理被風吹亂的頭發,“回家吧,先找個地方吃頓好的,我請客。”
“這可是你說的!”王胖子立刻來了精神,腰也不疼了,傷口也不流血了似的,拍著胸脯道,“我要吃涮羊肉,銅鍋那種,加十盤肥牛,再來兩盤毛肚,少一片都不行!”
黑瞎子在一旁幫腔︰“再加兩箱啤酒,冰鎮的。對了,記得給小哥點碗熱湯,最好是老母雞炖的,他這身子骨得好好補補。”
解雨臣靠在一棵樹上,看著他們拌嘴,眼底的疲憊漸漸被暖意取代。他從懷里摸出手機,屏幕早就被摔得裂了縫,好在還能開機︰“我先聯系秀秀,讓她準備好醫療設備,順便把地方訂好。對了,把潘子的酒也帶上。”
提到潘子,幾人都安靜了片刻。王胖子撓了撓頭,聲音低了些︰“得跟他好好說說今天的戰績,讓他知道咱們哥幾個沒給吳家丟人。”
吳邪點點頭,心里有些發酸。他記得潘子總說,等他們退休了,就找個山清水秀的地方開個小飯館,他當大廚,每天給他們做拿手的紅燒肉。可惜這個約定,再也實現不了了。
陽光越來越暖,透過樹葉的縫隙灑在地上,形成斑駁的光點。歸墟的硝煙在晨風中漸漸散去,那些散落一地的青銅骸骨碎片在陽光下閃爍著微光,像是撒落在地上的星星。吳邪看著身邊的伙伴們︰王胖子正跟黑瞎子爭論涮羊肉該蘸麻醬還是香油,爭得面紅耳赤;解雨臣靠在樹上打電話,語氣里帶著難得的松弛;張起靈坐在他身邊,雖然依舊沒什麼表情,卻任由陽光曬在臉上,眸子里映著細碎的金光。
他突然覺得,不管未來有多少風雨,只要他們五個還在一起,就沒有什麼坎是過不去的。
而在他們看不見的混沌深處,時間的流速與人間截然不同。
粘稠如墨的黑暗中,一雙金色的眼楮緩緩睜開,瞳孔里跳動著猩紅的火焰。歸墟的失敗並未讓它有絲毫退縮,反而像是在平靜的湖面投下了一顆石子,激起了更深沉的欲望。它伸出蒼白而修長的手指,輕輕觸踫著空氣中殘留的一縷氣息——那是屬于張起靈的混沌神血,帶著少年人獨有的清冽,卻又藏著足以毀天滅地的力量。
“小崽崽……”一個低沉而沙啞的聲音在混沌中響起,帶著令人毛骨悚然的笑意,“真是越來越有趣了。”
它指尖的黑暗漸漸凝聚成一朵黑色的花,花瓣層層疊疊,卻沒有任何生機,只有蝕骨的寒意。
“歸墟只是開始。”它輕輕撫摸著花瓣,金色的瞳孔里映出五人相互扶持的身影,“終局之戰,才剛剛拉開序幕。”
黑色的花朵在它掌心緩緩綻放,散發出的氣息讓整個混沌都為之震顫。而遠在人間的五人,正迎著朝陽踏上歸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