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銅巨人的碎裂遠比想象中更驚心動魄。
金光如潮水般漫過每一寸青銅鎧甲，那些曾支撐起數十丈身軀的關節在脆響中斷裂，崩飛的碎片裹挾著殘余的神力擦過眾人耳畔，在歸墟深處的岩壁上撞出星火。吳邪下意識地護住張起靈的後背，卻被一股灼熱的氣浪掀得踉蹌——巨人胸腔里炸開的不是髒腑，而是一團旋轉的星雲，淡紫色的光暈中沉浮著無數細小的光點，像被揉碎的星河。
“這是……”王胖子舉著工兵鏟擋在身前，眯眼瞅著那些光點落地時濺起的漣漪，“他娘的比長白山的隕石還邪門。”
張起靈的悶哼聲從肩頭傳來。吳邪猛地回頭，正撞見他抬手按住心口，指縫間滲出的血珠滴在黑色衛衣上，洇出一朵朵深色的花。那些在戰斗中亮起的黑色紋路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消退，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氣的藤蔓，在蒼白的皮膚上蜷縮成淡青色的影子。
“小哥！”吳邪連忙半跪下來托住他的腰，掌心觸到的體溫讓他心頭一緊——那不是活人該有的溫度，冷得像剛從冰窖里撈出來的鐵塊，“別硬撐著，先歇會兒。”
張起靈搖搖頭，視線越過他落在不遠處。青銅巨人徹底崩解後，原本被遮蔽的空間中央露出了懸浮的蓮苞，足有兩人高的花苞裹著層青灰色的膜，表面的青銅紋路正隨著呼吸般的開合微微發亮。每道紋路里都流淌著淡金色的光，落在岩壁上折射出細碎的光斑，倒像是某種活物的血管。
“核心……”他的聲音很輕，帶著不易察覺的喘息，“在里面。”
解雨臣已經走到蓮苞前，指尖縈繞的粉色靈光輕輕搭上最外層的花瓣。那瞬間吳邪看見他睫毛顫了顫，像是觸到了什麼滾燙的東西，隨即听見他低低“咦”了一聲︰“有意思，這能量場……和天乩界的靈汐石很像，但更純粹。”
他手腕輕轉，靈光順著花瓣蔓延開，在青銅紋路上勾勒出流動的軌跡。蓮苞似乎很受用這股力量，微微舒展了些，膜下隱約可見的輪廓輕輕起伏，像是在呼吸。可就在這時，解雨臣突然皺起眉，猛地按住腰間的玉佩——那塊從斬蒼手里接過的暖玉此刻燙得驚人，隔著衣料都能感受到灼人的溫度，像是揣了塊燒紅的烙鐵。
“不對勁。”解雨臣的臉色沉了下來，“這玉佩在預警。”
他從懷里掏出那封朱砂密信時，吳邪注意到他指尖沾著點粉色的粉末，大概是剛才催動靈力時蹭到的。信紙在掌心展開，原本空白的背面正緩緩浮現出暗紅色的字跡，像是有人用鮮血在上面書寫，筆鋒凌厲得幾乎要劃破紙背。
“混沌異動，歸墟非終局。”黑瞎子湊過去念出聲，手指點在第二行字上，“斬荒復甦乃假象，幕後黑手已醒。”
“幕後黑手？”王胖子一口唾沫啐在地上，“這不就是說有人在背後使陰招嗎？胖爺我就說那斬荒復活得蹊蹺，搞了半天是幌子？”他撓撓頭突然一拍大腿，“會不會是那個什麼終極？小哥，你當年在長白山見著的玩意兒，有這麼損嗎？”
張起靈沒說話，只是望著蓮苞的眼神更沉了。吳邪知道他這是默認了，心里頓時咯 一下——連小哥都覺得這幕後黑手可能和長白山有關，事情恐怕比想象中更麻煩。
黑瞎子突然收起了玩笑的神色，指尖轉著的墨鏡停在鼻梁上︰“如果斬荒是假的，那紫萱轉世和凌楚出家就都是煙幕彈。有人想讓我們以為天乩世界的危機才是重頭戲，好讓咱們忽略歸墟這邊的真家伙。”他朝蓮苞偏了偏下巴，“這招聲東擊西玩得挺溜啊。”
話音未落，蓮苞突然劇烈地晃動起來。
最先裂開的是表面的青銅紋路，那些原本流淌著金光的線條像被燒融的蠟，順著花瓣的弧度往下淌，落地時濺起的不是液體，而是細碎的黑色粉末。吳邪下意識地屏住呼吸，那粉末飄到鼻尖時帶著股腐爛的腥氣，像是埋了幾百年的尸塊被挖出來暴曬後的味道。
“不好！”解雨臣的驚呼剛出口，他縈繞在蓮苞周圍的粉色靈光就像被潑了硫酸，瞬間冒起白煙消散了。他猛地後退半步，盯著花瓣上露出的東西臉色驟變，“它在同化歸墟的能量！”
吳邪這才看清，青銅紋路脫落的地方露出了底下蠕動的黑色組織，那些東西像活著的血管，正一點點吞噬著蓮苞原本的青灰色，留下大片濕漉漉的、泛著油光的黑。解雨臣剛才觸踫到的地方，黑色組織已經結成了痂，邊緣還在不斷擴張。
張起靈不知何時站了起來，吳邪扶著他的胳膊才發現，他指尖又泛起了熟悉的金光，只是比之前微弱了許多，像風中殘燭。“……長白山下面的東西。”他低聲說，聲音里帶著一種吳邪從未听過的疲憊。
這句話像道閃電劈進吳邪腦子里。他突然想起三叔筆記里夾著的那張泛黃的紙，上面用朱砂畫著奇怪的符號，旁邊寫著幾行潦草的字︰“混沌生萬物，歸墟納百骸。然混沌嗜力，隱于墟底，待時破封……”
“傳說混沌是比歸墟更古老的存在。”吳邪的聲音有些發顫，他看著蓮苞上不斷蔓延的黑色組織，突然明白了什麼，“它以世界的本源能量為食。難道它一直藏在歸墟深處？”
蓮苞的震動越來越劇烈，像是有什麼東西要從里面破殼而出。吳邪听見花瓣摩擦的沙沙聲，緊接著是清脆的斷裂聲——最外層的花瓣突然向外張開，露出里面層層疊疊的內里，而在那些不斷蠕動的黑色組織中央，跳動著一顆拳頭大小的黑色心髒。
那心髒表面覆蓋著細密的血管狀紋路，隨著跳動微微起伏。就在眾人震驚的目光中，心髒上的紋路突然匯聚起來，形成了一張模糊的人臉。沒有五官，只有大致的輪廓，卻讓人莫名覺得它正在注視著自己。
低沉的笑聲從心髒里傳出，那聲音像是無數根針在刮擦耳膜，帶著種不屬于這個世界的詭異頻率︰“終于等到這一天了。”
人臉的目光掃過眾人，最後停在解雨臣身上，像是毒蛇盯上了獵物︰“你這個小崽崽身上，既有遠古最純淨的混沌魔神血脈，又帶著可笑的淨化之力，真是個矛盾的小東西。”它的“視線”又移到張起靈身上，“還有這麒麟血，倒是比長白山那時候更純了些。”
最後，它的目光落在吳邪、王胖子和黑瞎子身上，發出一聲嗤笑︰“至于你們這些凡人的羈絆……嘖，真是完美的養料。”
“你到底是誰？”解雨臣握緊了藏在袖中的軟劍，粉色靈光在他周身織成半透明的護盾，那些光粒接觸到空氣時發出細微的 啪聲，“為什麼要針對我們？”
“我是誰不重要。”人臉在黑色心髒上扭曲了一下，像是在做一個嘲諷的表情，“重要的是，你們破壞了我的計劃。”它的聲音沉了下去，帶著種刻骨的恨意，“父神以為把我封印在歸墟底下就能高枕無憂，卻沒想到你們會闖進來，給了我吸收混沌之力的機會。”
解雨臣突然笑了，眉梢挑起的弧度帶著點漫不經心的挑釁︰“這麼說，斬荒復甦是你搞的鬼？凌楚出家也是你逼的？”
“聰明。”人臉發出愉悅的笑聲，那聲音讓吳邪頭皮發麻，“凌楚的原神里藏著天乩界的清氣，能壓制混沌，我當然要讓他乖乖待在寺廟里念經。至于斬荒……”它嗤笑一聲，“不過是我扔出去的誘餌罷了，沒想到你們還真上鉤了。”
王胖子忍不住罵道︰“我操你個姥姥的！合著我們這一路出生入死，都是在給你演戲看？”他舉著工兵鏟就要往前沖，被黑瞎子一把拉住。
“別急啊胖子。”黑瞎子的聲音壓得很低，“這玩意兒明顯在拖延時間，你看那心髒。”
吳邪順著他的目光看去，果然發現那顆黑色心髒的跳動越來越快，表面的血管狀紋路也越來越清晰，甚至能看到里面流淌的黑色液體。而周圍的黑色組織正以更快的速度吞噬著蓮苞，原本青灰色的花瓣已經被染黑了大半。
“現在，游戲該結束了。”人臉的聲音變得興奮起來，“你們所有人，都將成為我破封而出的祭品！”
話音未落，黑色心髒突然射出無數條觸須，那些東西像黑色的閃電，帶著破空聲朝眾人襲來。張起靈幾乎是本能地擋在最前面，指尖的金光驟然亮起，化作一道紅色的火焰屏障。可這一次，火焰剛觸到黑色觸須就發出滋啦的聲響，像是被澆了水的柴火，瞬間萎靡下去。
“小哥！”吳邪眼睜睜看著張起靈悶哼一聲跪倒在地，嘴角溢出的不是鮮血，而是帶著金色光澤的液體，像融化的黃金。他想沖過去，卻被解雨臣死死拉住。
“別過去！”解雨臣的聲音帶著不易察覺的顫抖，“他快撐不住了！這些觸須里有混沌本源，麒麟血克制不住！”
吳邪看著張起靈身上的火焰越來越微弱，紅色的光芒在黑色觸須的纏繞下一點點熄滅，眼楮瞬間紅了︰“那怎麼辦？我們就眼睜睜看著他死嗎？！”
“還有辦法。”解雨臣突然從懷里掏出一枚玉佩，那是枚通體青翠的暖玉，上面刻著復雜的雲紋，正是斬蒼臨行前交給他的信物，“斬蒼說過，如果遇到混沌異動，就用我的淨化之力激活這枚玉佩，它能暫時打開天乩世界的通道。”
“你想讓誰過來？”王胖子急道，“現在請救兵來得及嗎？紫萱還是凌楚？他們能打得過這玩意兒？”
“不是請救兵。”解雨臣的手指撫過玉佩上的紋路，眼神異常堅定，“是請封印。那位雖然不在天乩界了，但它留在那里的力量還在。只要能讓它感應到混沌的位置……”
他話音未落，就將玉佩按在了蓮苞上。粉色的靈光從他掌心涌出，順著玉佩的紋路蔓延開，與玉本身的青光交織在一起，形成一道奇異的光網。吳邪看見那些光網接觸到黑色組織時發出滋滋的聲響，而玉佩則越來越燙，最後突然爆發出沖天的青光。
青光在空中撕開一道漩渦，里面隱約能看到雲霧繚繞的山巒，還夾雜著斷斷續續的誦經聲。緊接著，無數金色的經文從漩渦中飄落，像金色的雪花，落在黑色心髒上發出劇烈的灼燒聲。
人臉發出痛苦的嘶吼，原本模糊的輪廓劇烈扭曲︰“不可能！天乩斬天怎麼可能感應到這里！它明明已經脫離天道了！”
解雨臣站在青光中，衣擺被風吹得獵獵作響，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你忽略了最重要的東西。天乩爹爹脫離天乩界，不過是我父神的意思，但它依舊是天乩界的天道，與那里的氣運相連。”他頓了頓，目光銳利如刀，“而我娘親的突然消失，就是為了在這一刻引導你們，讓你們以為天乩界群龍無首，放松警惕。”
吳邪這才明白過來。從紫萱轉世的消息傳來，到凌楚出家，再到斬荒復甦，這一切恐怕都是這位“娘親”和斬蒼布下的局，目的就是為了引他們來到歸墟，引出這個藏在幕後的黑手。而所謂的“消失”，或許只是為了讓對方放松警惕，暗中卻在等待時機。
青光越來越盛，金色的經文在歸墟核心中織成一張巨大的結界，將黑色心髒牢牢困在中央。吳邪看見那些經文每一次閃爍，黑色心髒就會收縮一分，表面的人臉在痛苦地嘶吼，卻怎麼也掙脫不了。那些黑色的觸須在接觸到經文的瞬間就化為飛灰，連一絲痕跡都沒留下。
張起靈被吳邪扶著，靠在岩壁上喘息。他看著結界中的黑色心髒，原本蒼白的臉上終于有了點血色︰“……封印。”
“對，是封印。”吳邪低聲回應，心里那塊懸著的石頭終于落了地。他看著解雨臣周身越來越亮的粉色靈光，看著那些金色的經文，突然覺得這場景有種奇異的和諧——天乩界的力量，九門的傳承，還有他們這些凡人的羈絆，竟然在這一刻形成了合力。
當最後一縷黑色的混沌之力被金色經文淨化時，蓮苞突然開始合攏。那些被吞噬的青灰色重新蔓延回來，覆蓋住黑色的痕跡，最後恢復成最初那朵純淨的白色蓮苞，安靜地懸浮在空中，不再震動，也不再釋放能量波動。
空中的漩渦漸漸消散，誦經聲也隨之遠去。歸墟深處重新恢復了寂靜，只剩下眾人粗重的呼吸聲。
解雨臣收起玉佩，踉蹌了一下，被黑瞎子伸手扶住。他蒼白的臉上露出一絲疲憊的笑容︰“暫時……沒事了。”
王胖子一屁股坐在地上，掏出水壺灌了兩口︰“他娘的，這趟活兒可比倒斗刺激多了。胖爺我這小心髒啊……”
吳邪扶著張起靈，感覺到他的體溫正在慢慢回升，懸著的心終于放了下來。他看向那朵重新合攏的蓮苞，又想起密信上的話——歸墟非終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