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子夜的後背撞翻了床頭櫃上的搪瓷杯，滾熱的涼白開潑在腳背上，他卻感覺不到燙。小夜歪著頭逼近的模樣和井底紙人轎里的青紫色小臉重疊，領口徽記像活物般蠕動，嘴角扯出的微笑比哭還難看。
"哥，你怕什麼呀？"小夜的聲音帶著井水的澀味，腳尖不沾地地漂浮過來，腳踝處纏著半截井繩，"我們本來就是一體的，當年爸爸把我劈成兩半，用半魂換媽媽的紙人魂......現在該合二為一了。"
青銅鈴突然發出蜂鳴，鈴舌上第四道鎖紋亮如白晝。周子夜本能地摸向口袋里的青銅紐扣——那東西已經和掌心皮膚融為一體，此刻正發燙得厲害。他突然想起父親遺物里那張寫著"西市茶樓"的紙條，指尖掐進掌心強迫自己冷靜︰"小夜，你還記得去年中秋嗎？我們在陽台分食月餅，你把蓮蓉餡摳出來塞我嘴里......"
小夜的腳步頓住了，眼中青光忽明忽暗。周子夜趁機拽過床頭的黃符——那是父親葬禮時和尚給的平安符，此刻在月光下泛著微光。符紙剛踫到小夜的手腕，她突然發出尖嘯，身體像被抽走力氣般癱倒在地，領口徽記瞬間退成死灰色。
"哥......"小夜在昏迷前抓住他的手，指尖冰涼，"剛才......好像有東西鑽進我腦子里......"
周子夜顫抖著抱起妹妹，發現她後頸不知何時多了道紅痕，形狀像口古井。窗外傳來三聲梆子響，子時已過，老宅的自鳴鐘發出沙啞的報時聲。他輕輕放下小夜，將平安符塞進她枕頭下，口袋里的手機突然震動，黃泉速遞的app彈出新訂單︰
【訂單編號︰074】
收貨地址︰西市茶樓二樓雅間
收貨人︰盲眼陳
配送物品︰算盤珠子左三右四）
時效︰卯時三刻前
附加條款︰見鈴如見人，不可言姓名
攥著手機的指節發白，周子夜想起母親紙條上的"盲眼先生"。西市茶樓是老城區有名的茶肆，白天賣大碗茶，夜里卻常有穿唐裝的老先生擺攤算卦。他看了眼床上的小夜，咬咬牙披上外套，將青銅鈴塞進背包——第四道鎖已經完全開啟，鈴身浮現出半透明的配送地圖，終點正是西市茶樓。
夜雨未停，青石板路上泛著冷光。周子夜撐著生銹的鐵皮傘，路過巷口的槐樹時，樹影突然扭曲成紙人轎的模樣。他加快腳步，拐過三個胡同，終于看見西市茶樓的燈籠在雨幕中搖晃，匾額上"茶亦醉人"四個金字褪了色，倒像是"鬼亦催魂"。
茶樓二樓傳來算盤珠子的踫撞聲，周子夜剛踏上吱呀作響的木樓梯，就听見個沙啞的聲音︰"第七個台階別踩，那底下埋著光緒年間的茶商骨殖。"他慌忙收腳，果然看見第七塊木板裂著縫，露出底下的青磚，磚縫里卡著半片腐朽的指甲。
雅間門口掛著藍布門簾，繡著的二十四節氣圖正在雨中泛出熒光。周子夜摸出訂單里的算盤珠子，左三右四共七顆，剛踫到門簾，珠子突然自己跳進門縫，門簾應聲而開。屋內茶香混著檀香，燻得人太陽穴發緊，居中坐著個戴瓜皮帽的老人，鼻梁上架著副黑框墨鏡，面前擺著架包漿厚重的老算盤。
"周建國的兒子？"盲眼先生的手指在算盤上敲出韻律，"你爹當年總說雙胞胎像他媽，沒想到你這雙眼楮，倒像極了井鬼開眼時的陰火。"
周子夜心頭一凜，青銅鈴在背包里輕輕震動。他注意到老人左手無名指戴著枚青銅戒指，刻著和追命鈴相似的鎖紋︰"您認識我父親？我媽留紙條說您知道井鬼的弱點......"
"弱點？"盲眼先生突然冷笑，算盤珠子 里啪啦響成一片，"井鬼本是黃泉管理司養的地縛靈，專吞雙生魂開天眼。你爹當年和管理司簽契約，用你們兄妹的生辰八字換你娘借紙人還魂，卻不知管理司早和井鬼勾結，雙生魂一吞一鎖，正好湊成陰陽眼。"
他伸出枯瘦的手指，指向牆上掛著的老舊黃歷︰1993年8月15日，宜合婚，忌動土。"你娘難產那天，井底的井鬼剛吞了只百年老龜，正是陰眼大開之時。你爹跪在井前發願，用自己十年陽壽換你娘三魂附紙人，卻把你們雙胞胎的本命魂當了祭品——井鬼吞了妹妹的陰魂，你身上的陽魂被鎖進追命鈴，所以你能看見黃泉訂單，她卻成了半人半鬼的活祭品。"
周子夜感覺太陽穴突突直跳，父親臨終前說的"替命中轉站"終于有了輪廓。他摸出井底撿到的半張契約︰"那為什麼石棺里只有童衣？還有這上面的乙方，到底是井鬼還是黃泉管理司？"
盲眼先生的算盤突然卡住，某顆珠子詭異地懸浮在空中︰"管理司的人慣會用替身契約，明面上和你爹簽的是管理司，實則井鬼才是真正的收魂者。你看這契約邊角的壓印——"他蘸著茶水在桌面畫出個扭曲的"井"字，"這是井鬼吞魂時的印記，當年你爹被騙了，以為換的是黃泉正規的借魂術，其實是給井鬼做了嫁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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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下突然傳來瓷器碎裂的聲響，伴隨著男子的驚叫︰"有鬼！剛才給我倒茶的小妹，脖子後面長著井......井......"盲眼先生猛地拍響算盤，珠子飛濺成北斗狀︰"時候不早了，你該知道井鬼的弱點——地縛靈離不開本體，它的命門就在井底石棺的生辰刻字。當年你妹妹的本命魂被刻進墓碑，只要毀了那"19931993"，井鬼就斷了吞魂的引子。"
周子夜剛要追問，背包里的青銅鈴突然瘋狂震動，配送界面彈出緊急提示︰【目標人物生命體征異常！】他心頭一緊，想起還在老宅的小夜。盲眼先生突然指向窗外︰"卯時三刻快到了，你看——"
雨不知何時停了，茶樓對面的巷口，八盞白紙燈籠正緩緩飄向老宅方向。燈籠下隱約可見抬轎的紙人，這次轎簾完全敞開，里面坐著的竟是穿著校服的小夜，領口徽記泛著青光，正機械地向他揮手。
"糟了！"周子夜站起身，撞翻了身後的酸枝木椅，"小夜的殘魂被井鬼拽走了！"
盲眼先生突然抓住他的手腕，掌心的青銅戒指和追命鈴發出共鳴︰"別急！井鬼要湊齊雙生魂才能開天眼，你妹妹身上還有半魂，現在回去只會中圈套。"他摸出三道符紙，分別寫著"離坎震"，"帶著這三符去井底，按方位貼在石棺上，先斷了井鬼和石棺的聯系。記住，千萬別踫水面，那是井鬼的眼......"
話音未落，樓下傳來更劇烈的騷動，有人喊著"紙人爬牆了"。周子夜接過符紙，發現每張符角都畫著微型算盤，和盲眼先生的戒指同款。他剛要道謝，老人突然咳嗽起來，墨鏡滑下半邊，露出眼窩處蠕動的井狀疤痕——那根本不是盲人，而是眼窩被井鬼啃食後的空洞。
"別回頭看！"盲眼先生將墨鏡戴好，聲音突然變得年輕，"走後巷，穿紅漆門，那里直通老宅後牆。記住，卯時三刻前必須毀掉生辰刻字，否則你妹妹的魂就會和石棺融為一體......"
周子夜不再多問，踹開後窗跳進雨巷。後巷果然有扇半掩的紅漆門，門上貼著褪色的門神，秦叔寶的 尖正指著西方。他沖進老宅後牆，听見天井里傳來小夜的哭聲︰"哥哥......井里有東西拉我......"
奔到井邊，只見小夜半個身子懸在井口，井繩纏著她的腳踝，領口徽記發出刺眼的青光。井底傳來含混的童聲︰"雙生歸位......雙生歸位......"周子夜剛要拽住妹妹，突然看見井水中倒映出盲眼先生的臉——他站在茶樓二樓，嘴角扯出和紙人一樣的僵硬微笑，左手無名指的青銅戒指，分明和追命鈴的鎖紋一模一樣。
"騙子！"周子夜猛地醒悟，盲眼先生根本不是母親的人，他指尖的鎖紋說明他也是黃泉速遞員，甚至可能和井鬼一伙。他掏出三道符紙，卻發現"離坎震"三張符不知何時變成了"死劫煞"，符角的算盤印記正在吸收小夜身上的陰氣。
小夜突然抬頭，眼楮完全變成井狀黑洞，聲音里混著男女老少的雜音︰"周子夜，你以為毀掉生辰刻字就能救她？當年你爹刻下"19931993"時，就把雙生魂釘死在井底了......"
井底傳來石塊崩裂的巨響，石棺蓋破水而出，漂浮在井水中的童衣突然膨脹成巨人大小，領口的徽記化作血盆大口，朝著小夜咬去。周子夜顧不上分辨，抓起背包里的青銅鈴砸向石棺上的生辰刻字——鈴舌撞擊石棺的瞬間，十二道鎖紋全部亮起，他終于看清石棺內側刻著的密密麻麻的小字︰
【雙生魂者，天忌之兆。以血為契，以井為牢。吞陰留陽，開我天眼。黃泉管理司•井鬼印】
"原來根本沒有什麼借紙人還魂......"周子夜的聲音在顫抖，"父親當年簽的根本不是給母親換魂的契約，而是把我們兄妹賣給了井鬼，換母親的紙人暫時有了三魂......"
小夜突然發出撕心裂肺的哭喊，井繩猛地繃緊，將她往井底拽去。周子夜撲過去抓住妹妹的手，卻感覺掌心的青銅紐扣在發燙，第四道鎖紋化作鎖鏈，直接扎進小夜後頸的井形紅痕。井底的童衣突然炸開，露出里面裹著的半張契約，乙方落款處清晰蓋著"黃泉管理司"的大印，而甲方簽名欄，除了父親的名字，還有母親周秀芳的指印。
"不可能......"周子夜感覺如墜冰窟，母親的殘影明明說"別信你爸"，但契約上卻有她的指印。難道當年父母一起參與了這場交易？
井鬼的笑聲從四面八方涌來，井水漫過井沿，在地面勾勒出黃泉地圖。周子夜看見無數紙人轎在地圖上移動，每個轎子里都坐著面容模糊的人，領口繡著和小夜一樣的徽記。盲眼先生的身影出現在地圖中央，摘下墨鏡露出井狀眼窩，抬手打了個響指︰"周子夜，你以為自己是救人的速遞員？不，你和你妹妹，從出生起就是黃泉的活快遞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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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夜的手突然變得冰涼，周子夜低頭，看見她手腕上浮現出和自己一樣的配送界面，收貨人正是井鬼，配送物品寫著"雙生魂•周子夜周小夜"。青銅鈴的第四道鎖完全開啟，鈴身浮現出完整的契約內容，甲方欄里父母的名字並列，乙方赫然是黃泉管理司和井鬼的雙重印章。
"原來......你們都騙我......"周子夜喃喃自語，指甲深深掐進掌心，鮮血滴在石棺的生辰刻字上。奇跡般地，"19931993"的朱砂字開始剝落，露出底下新刻的小字︰"癸亥年壬戌月，雙生魂斷，井鬼眼開，紙人歸位"——那是他和小夜真正的生辰，比父母告訴他們的早了五年。
井底傳來驚天動地的轟鳴，石棺應聲炸裂，童衣化作萬千符紙，上面密密麻麻寫著無數黃泉速遞員的名字，周建國、盲眼陳、甚至還有母親周秀芳......原來所謂的借紙人還魂，不過是讓母親的殘魂附在黃泉的替身上，而他們兄妹，從出生起就被定為井鬼開眼的祭品。
"哥哥，疼......"小夜的聲音恢復如常，井繩突然斷裂，她跌進周子夜懷里，後頸紅痕消失不見，領口徽記也褪成普通繡紋。周子夜抬頭，看見盲眼先生的身影在黃泉地圖上漸漸淡去，臨走前扔下句話︰"下一道鎖，該問你母親的紙人轎，到底抬進了哪個中轉站......"
雨停了，東方泛起魚肚白。周子夜抱著妹妹坐在井邊，掌心的青銅紐扣不再發燙，第四道鎖紋卻永遠留在了鈴身上。他摸出母親的紙條，發現背面不知何時多了行小字︰"西市茶樓的算盤，是黃泉中轉站的鑰匙，盲眼陳的戒指，刻著管理司的十二道鎖......"
懷里的小夜動了動，睜開眼第一句話就是︰"哥，我夢見好多紙人轎，里面坐的都是我們......"周子夜鼻子發酸，輕輕擦去她眼角的淚水，忽然听見口袋里的手機震動，黃泉速遞app彈出新通知︰
【恭喜解鎖"鈴音回溯•雙生視"】
【下階段任務︰尋找母親紙人轎的終點站——替命中轉站】
【提示︰每個中轉站都藏著一道鎖的秘密，包括你父親當年撕碎的裂魂符......】
遠處傳來早市的喧鬧聲，老宅的自鳴鐘敲了七下。周子夜站起身，看著井底漂浮的石棺碎片，突然發現其中一塊碎板上刻著半首童謠︰"雙生鈴，鎖魂靈，紙人轎，黃泉行，爹娘簽了生死約，兄妹成了替命瓶......"
他知道，下一道鎖的秘密，藏在母親紙人轎的紅蓋頭里，藏在父親工作證的編號007中，更藏在自己和小夜手腕內側，不知何時出現的黃泉速遞員編號——他是008，小夜是009，而盲眼先生，正是007的上一任持有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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