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點的夜風卷著梧桐絮往電動車筐里鑽，周子夜捏著手機的手指節泛白。青銅鈴在車把上詭異地發燙，屏幕里的訂單地址像滴在宣紙上的血——市立醫院住院部七樓產科，收貨人姓名欄寫著"王秀英之夫"，備注欄用加粗黑體字標著︰胎盤要拌朱砂吃，必須凌晨四點前送達。
車筐里的褪色嫁衣邊角突然翻卷，露出半片指甲蓋大小的銀鈴碎片，在路燈下泛著冷光。周子夜盯著自己手腕上新增的淡紅色胎記，形狀像片殘缺的梧桐葉，和父親墓碑上的刻痕一模一樣。三天前送完"衣櫃斷頭飯"那單後，他在鏡子里發現後頸多了道三厘米長的縫合疤痕，母親遺物里的銀鈴正是缺了這樣一塊。
"叮——"
青銅鈴毫無征兆地輕響，周子夜的視線突然穿透夜色，看見前方穿碎花裙的姑娘腳踝處浮出淡金色條形碼，數字在"20250430"上閃爍。這是他激活鈴鐺後獲得的能力，能看見活人腳踝的"往生條形碼"，死亡日期精確到分秒。穿碎花裙的姑娘正過馬路，條形碼突然劇烈抖動，數字變成"000000"——
刺耳的剎車聲撕裂夜色。周子夜猛地扭轉車頭，電動車在路中央劃出刺耳的火星，穿碎花裙的姑娘抱著紙袋驚魂未定地站在斑馬線中央，一輛渣土車擦著她的發梢呼嘯而過。
"沒事吧？"周子夜跳下車，看見姑娘腳踝的條形碼重新變回"20250430"，冷汗浸透了後背。自從發現這個能力，他已經在送單路上救下三個本應橫死的路人，每次救人後青銅鈴都會發出蜂鳴，像某種無聲的警告。
姑娘連聲道謝著跑開，周子夜低頭看表，距離訂單要求的送達時間只剩四十分鐘。電動車在空無一人的街道上狂飆，路過殯儀館時，後視鏡里突然晃過個穿墨綠旗袍的女人，長發垂落遮住面孔，懷里抱著個裹著紅布的襁褓——和三天前在衣櫃里看見的斷頭新娘打扮一模一樣。
市立醫院住院部的旋轉門在午夜顯得格外陰森，消毒水混著鐵銹味鑽進鼻腔。周子夜按亮電梯按鈕，金屬面板上倒映出他眼下的青黑，校服外套下露出半截手腕的胎記，在廊燈昏黃的光里像道正在愈合的傷口。
七樓產科走廊飄著股若有若無的檀香，護士站的值班燈亮著，卻看不見人影。周子夜數著病房號往前走，37號床門口貼著張褪色的"� quot;字，床上躺著個面色蒼白的年輕女人，懷里抱著個襁褓，床頭心電監護儀的綠燈規律地跳動。
"您好，您的外賣到了。"周子夜敲了敲病房門。
女人抬起頭，眼尾青黑得可怕，看見他手中的保溫桶時，干涸的嘴唇扯出個僵硬的笑︰"胎盤要拌朱砂，你幫我拌好嗎？"她說話時，床頭櫃上的搪瓷缸突然摔在地上，滾出幾粒暗紅色的藥丸，周子夜認出那是打胎藥的包裝。
就在這時，走廊盡頭傳來嬰兒的啼哭，聲音尖細得像生銹的鐵絲。周子夜下意識轉頭，看見兩個穿白大褂的"醫生"推著輛不銹鋼嬰兒車走來，白大褂下擺露出青紫色的腳踝，腳踝處沒有條形碼——是黃泉的紙人。
"7床家屬，跟我們去做產後檢查。"紙人開口時，喉間發出紙片摩擦的沙沙聲。周子夜注意到每個病房門口的產婦腳踝處，條形碼都定格在"20250430 000000"，也就是七天後的零點。
年輕女人抱著襁褓跟在紙人後面離開，周子夜鬼使神差地掀開保溫桶，血腥味混著朱砂的苦味撲面而來。所謂的"胎盤"其實是團裹著臍帶的血肉，上面用金粉描著生辰八字，他的指尖剛觸到臍帶，血肉突然蠕動，露出半行用胎盤血寫的小字︰小夜在鈴里，別信老周。
心髒猛地漏跳半拍。周子夜想起父親骨灰盒失蹤那晚，b13寄存櫃里的骷髏自稱"老周"，說要帶他找1993年的產房記錄。他迅速掏出手機，翻出昨晚在第三人民醫院翻拍的檔案照片——母親難產那晚的記錄顯示，龍鳳胎中的女嬰早產夭折，可眼前這行字卻在暗示妹妹還活著，而且和青銅鈴有關。
嬰兒車的轆轆聲突然在身後響起，周子夜轉身看見紙人推著空車回來，白大褂下的軀體像被抽去骨頭般佝僂，車頭掛著的登記牌上寫著"死嬰處理室"。他下意識後退，後腰抵在消防栓上，掌心摸到保溫桶邊緣的凸起紋路，正是青銅鈴十二道鎖的圖案。
"外賣員，你手里拿的什麼？"紙人突然轉頭，眼窩深陷如黑洞，嘴角裂開不自然的弧度。周子夜看見它們的脖子上系著和青銅鈴同款的紅繩，繩結處纏著幾縷銀白色的發絲——和他車筐里褪色嫁衣上的線頭一模一樣。
千鈞一發之際，周子夜突然想起父親生前總在午夜擦拭的那面青銅鏡，鏡背上刻著的正是十二道鎖的圖案。他猛地將保溫桶摔向地面，血肉模糊的胎盤在瓷磚上炸開，露出里面藏著的半片銀鈴碎片，鈴鐺發出清越的響聲，紙人瞬間僵住，白大褂化作漫天紙屑飄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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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廊盡頭傳來急促的腳步聲，值班護士舉著強光手電跑來︰"怎麼回事？哪里來的紙片子？"周子夜趁機溜進處置室，在冰櫃最下層發現三個用紅繩捆著的襁褓，每個襁褓里都塞著塊刻著生辰八字的木牌，其中一塊正是他的生日，另一塊寫著"周小夜，1993年9月27日寅時"，木牌背面用朱砂畫著縮小版的青銅鈴。
"砰——"
處置室的門被撞開，剛才的年輕女人站在門口，懷里的襁褓已經空了，她的眼楮變成詭異的灰白色，嘴角還沾著朱砂︰"把胎盤還給我，小夜需要它......"她說話時，肚子突然鼓起又癟下，像有活物在里面蠕動，周子夜看見她腳踝的條形碼正在快速倒轉，數字從"20250430"變成"20250423 0357"——正是現在。
"你不是王秀英！"周子夜後退時撞翻了旁邊的醫用推車，不銹鋼器械丁零當啷散落一地。女人突然發出尖利的笑聲，皮膚像融化的蠟般剝落，露出底下紙糊的骨架，襁褓里掉出的木牌滾到他腳邊，上面的生辰八字突然滲出鮮血，"周小夜"三個字變成了"周子夜"。
青銅鈴在這時發出刺耳的長鳴，周子夜感覺鼻腔涌出溫熱的血，視線突然變得模糊。恍惚間，他看見1993年的產房，母親躺在床上痛苦地尖叫，護士抱著啼哭的男嬰走出產房，另一個護士拿著針管走向保溫箱里的女嬰，保溫箱上的姓名牌寫著"周小夜"，床尾的病歷本突然被血浸透，浮現出和他在第三人民醫院看見的相同字跡︰她在鈴里，你在轎外。
"叮——"
手機鬧鐘突然響起，周子夜猛地回過神，發現自己趴在處置室的地上，懷里緊緊抱著那塊刻著"周小夜"的木牌，指間還纏著幾絲銀白色的頭發。走廊里傳來護士的抱怨聲，他慌忙擦去鼻血，將木牌塞進校服口袋，經過護士站時，看見值班表上"王秀英"的名字被紅筆圈住，入職日期正是1993年9月。
凌晨四點的夜風比來時更冷，電動車筐里的褪色嫁衣不知何時多了塊完整的銀鈴碎片，七片碎片拼成半枚鈴鐺，缺口處隱約能看見"小夜"兩個小字。周子夜摸著口袋里的木牌，想起紙人消散前說的最後一句話︰"老周騙了你，1993年的產房，根本沒有活口......"
路過第三人民醫院時，他鬼使神差地拐了進去。在老舊的檔案庫里，泛黃的1993年9月產房記錄靜靜躺在鐵皮櫃里，最後一頁的血字比昨晚看得更清楚，在"周小夜夭折"的記錄下方，用產婦的血寫著︰他們要把女嬰煉成鈴芯，子夜的條形碼在出生時就被改寫，他的死期......
字跡到此為止，像是被人強行撕去。周子夜的指尖劃過紙張，突然發現"周小夜"的死亡時間寫著"000000"，而他的出生時間旁邊，本該是空白的"預計死亡時間"欄，不知何時出現了和市立醫院產婦相同的數字︰20250430 000000。
手機在褲兜震動，新訂單彈出︰第三人民醫院停尸房，收貨人︰老周，訂單備注︰把1993年9月27日的胎盤送來，晚一分鐘，你媽就在鈴里多受一分鐘刑。
周子夜盯著訂單地址，後頸的縫合疤痕突然火辣辣地疼。停尸房的方向傳來鐵門開啟的吱呀聲，像是某種古老的召喚。他摸了摸車把上的青銅鈴，十二道鎖已經解開三道，露出里面隱約可見的人影輪廓——是個穿著褪色嫁衣的小女孩，手腕上戴著和他同款的銀鈴手鏈。
"小夜......"他輕聲念出這個從未听說過的名字，車筐里的嫁衣突然無風自動，銀鈴碎片發出細碎的響聲，仿佛在回應。遠處的鐘樓敲響四點的鐘聲，周子夜跨上電動車，後視鏡里映出停尸房門口的黑影，穿著和父親同款的中山裝，腳踝處沒有條形碼，卻戴著和他母親相同的銀鈴項鏈。
車輪碾過地上的梧桐葉，他想起白天在學校時，班主任拿著退學通知嘆氣︰"你最近總是翹課，身上還有股醫院的味道......"當時他摸著後頸的疤痕，突然想起父親臨終前抓著他的手，反復念叨"別踫鈴鐺，別接產科的單"，可現在，產科的單不僅接了，還牽扯出從未謀面的妹妹，和十九年前就該夭折的自己。
停尸房的鐵門在身後合攏時，周子夜听見青銅鈴發出第十二聲輕響。這是他成為黃泉外賣員的第七天，也是母親失蹤的第三百六十五天。車筐里的銀鈴碎片正在拼接，嫁衣上的血漬逐漸浮現出地圖輪廓，而他腳踝處的條形碼，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向"20250430"靠近。
當手電筒的光掃過停尸房編號b13的抽屜時，周子夜終于明白老周說的"她在鈴里"是什麼意思。抽屜里躺著具保存完好的女嬰尸體，手腕上戴著完整的銀鈴手鏈，腳踝處沒有條形碼，卻在心髒位置嵌著半枚青銅鈴——正是他車筐里那些碎片的本體。
"你終于來了，子夜。"沙啞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周子夜轉身，看見b13寄存櫃前站著個穿壽衣的老人，胸前別著市立醫院1993年的工作牌，姓名欄寫著"周建國"——他父親的名字，可父親的骨灰盒明明該在殯儀館的b13櫃里。
老人舉起手中的青銅鏡，鏡面映出周子夜的倒影，後頸的縫合疤痕正在變成鈴鐺的形狀，而鏡中老人的腳踝處，條形碼顯示的死亡時間是"1993年9月27日000000"——正是他出生的時間。
"十九年前，我們用你的條形碼換了小夜的命。"老人走近，壽衣下露出和周子夜相同的梧桐葉胎記，"現在鈴鐺要集齊十二道鎖，當年被換走的條形碼，該回來了......"
停尸房的燈突然熄滅，青銅鈴在黑暗中發出刺目的光。周子夜摸著口袋里的木牌，上面的"周小夜"三個字正在變成他的名字，而車筐里的嫁衣，不知何時穿在了b13抽屜的女嬰身上，銀鈴手鏈發出清越的響聲，像是十九年未見的兄妹，終于發出第一聲啼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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