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夜色撩人,小姨的玫瑰莊園,到處洋溢著歡聲笑語,在這充斥著芝華士的曖昧迷人夜里,衣香鬢影載歌載舞,這本是一個歌舞升平管弦絲竹的浪漫夜,然而對于陸家卻是暗夜里涌出的一種不明的騷動,似乎有一只睜著雙明亮的綠色眼楮,伸著鋒利爪子的野獸蠢蠢欲動。
這注定不是一個尋常的夜,因為甦凝萱的突然歸來。
這注定不是一定安靜的夜,陸家人因此心事重重。
比起以尋無意中听到的那席話,令她欲哭無淚擾心兒卻撓不到地方的幾欲崩潰的感覺,其森更多的是迷茫,面前似乎籠罩了一層厚厚的霧,鎖住了方向,看不清光亮。
盡管未與她交流只言片語。甦凝萱一張楚楚可憐的動人臉龐,一舉手一投足牽動人心的曼妙身影時常搖曳在他眼前,那一汪如水般的盈盈大眼,似乎總不經意的投眸,把最美的波光映射在他心上,一如從前。
似乎帶著情深,似乎帶著哀怨,似乎帶著渴望,似乎帶著溫柔的笑意,像是一束白月光,靜靜地流瀉。
其森閉目,耳中都是她那動人如琴音般泠泠的楚楚聲音,以及低低的哭訴。
“其森哥哥,為什麼要離開我?”
“其森哥哥,你不要我了嗎?”
“其森,我想你了。”
“其森,這輩子我得不到你,我便可以放棄自己。”
“其森,我愛你,我愛你,我愛你……”
……
仿若酒會尾聲時,她攜手顧搴離去,轉眸,眼波留連在他身上,她的世界只剩下他的影,而後她終于轉過頭無奈的走了,留下一屋子的歡聲笑語,帶走了一世的惆悵。
她在酒會留給世人一個驚艷的面孔,留給陸家一晚上的兵荒馬亂,又悄然消失。似乎她的出現只不過是一個錯覺。
其森閉了閉眼,甩甩頭,終于握住了以尋的小手,以尋閉目似乎很安閑的躺在真皮車椅上,她很累,不想說話,事實上她一刻也未睡著。那聲音像鬼魅一樣縈繞在耳畔,她是個細心的人,旁人的話或多或少入了耳朵,她痛苦的想,是那個女人吧!引起大家議論紛紛的主角之一?李珍口中的丫頭?
她那麼美,她佔有了其森整個年少青春的愛戀,而她呢……以尋心潮起伏,心頭發酵似的不痛快,卻無處發泄,只能佯作睡著,手指甲深深嵌入肉中,直到疼痛能瓦解些許心口的傷。不敢睜開眼,不敢問其森,不敢去踫觸此刻的其森,原來她這麼膽小。
是因為心有在乎了,她才變得如此膽小。
是因為深深愛上,她才變的如此害怕。
是因為深刻懂得,她才變的如此怯儒。
比起以尋與其森彼此靜默的可怕的車里,李珍的車中別有風情,熱鬧不已,未有一刻停止。但幾乎都是陸琪玉一個人的牢騷滿腹。
“甦凝萱她倒是回來干什麼?旁人不曉得,我可是看的一清二楚……”繼而她又 里啪啦把她此前的想法告知李珍。
李珍似乎很疲累。一言不發。陸琪玉繼續一個人自編自導。
“我看她這次回來不簡單,她這人就是到了黃河也不死心。媽,我們得想辦法應付她。首先是,不能讓她再單獨見其森……媽,我真怕她腦袋瓜子不好使,看到其森已經另擇他人,深受刺激又做出瘋狂之舉。不過今晚看來,她似乎一切正常,難道她病好了?難道她真的對其森再無眷戀了?還是對其森死心了。要是這樣,我又生起氣來,她怎麼能這麼快忘了其森,那可是她……”
陸琪玉得不到回應,拖著腮嘰嘰咕咕︰“也不是,她怎麼就不能忘了其森,其森都有以尋了,她要是真一心一意跟那個顧搴好,媽,你說我們應該祝福她是不是?唉,但願她的病好了,有一個愛她守護她的人,說到底,媽,其實我也覺得她怪可憐的。”
“媽,你想什麼呢,一點都不顧及我的心情,我煩躁著呢,我總覺得越是風平浪靜,越可能有狂風暴雨。瞧,又變天了。”陸琪玉看了眼窗外,果然烏雲游走,籠罩住了月亮,天空變成一塊巨大的黑色簾幕,隔絕了天地,也隔絕了人心,風呼呼刮了起來,帶著一絲嗚咽,像是魂靈的哭訴。車內空調十分暖足,陸琪玉卻明顯的打了一個寒噤。她突然指著前面的那個護欄,顫抖著問李珍:“媽,那是不是以前他們出車禍的地方?!”
此刻的其森終于摟住了以尋,以尋像只乖巧的貓伏在其森懷里,動都不動。過了許久,其森似乎听到以尋低喃:“變天了,其森請好好照顧自己。”
似乎是在睡夢中的呻/吟,悠悠遠遠的。再也听不到任何聲響,其森這才慌了神,伸出手摸摸她的額頭,燙的厲害。
“老王,去醫院。”
以尋卻伸出一雙小手緊緊地抓住他的袖子,搖頭:“我沒事,我只是怕,我不要去醫院。”她仰著一張瘦削的小臉,似乎帶著哭腔,以及濃重的鼻音。其森哄著她:“別怕,生病了一定要去醫院,好了,就不痛了。”
車子掉轉頭向醫院的方向急速駛去。
猶自沉浸在獨家演說的陸琪玉一扭頭瞥到其森他們突然反方向飛馳而去,疑惑的問:“他們干嘛了?”
李珍像是老僧入定,姜還是老的辣白。雖然面有憂色,但還是不緊不慢的說:“隨他們去吧,陸琪玉,你一晚上嘮叨不停,是想掩飾你口中那位致愛沒到場的失落吧!”
陸琪玉臉色大變,牙齒打顫,不開心的撒嬌:“媽,你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現在你高興了?”
李珍淡淡笑了一下︰“琪玉啊,那你就錯怪我了,媽雖然有時候固執,但一旦下定決心讓你們在一起,也只有祝福你們的份,只想你以後好好地,知道嗎?”
陸琪玉突然熱淚盈眶起來,像小時候那般一頭扎進李珍懷里:“媽!”
“怎麼還像個長不大的孩子,你啊也該早些成家了,要不怎麼總像個小孩,等會跟媽說說跟那個江初發展的怎麼樣了?媽也給你拿拿主意。記住啊,家人永遠是你家人。是其森的電話來了,你先給我起來。”
值班的是申醫生,與其森是好友,他給以尋仔細檢查了一下,量過體溫,三十八度半。給她開了點退燒藥,又掛了瓶吊水。
以尋迷迷糊糊的說:“其森,你把我帶醫院里了?這里怎麼到處都是白晃晃的影子,我不喜歡,我要回家,其森,我想回家。”
其森握著她的手,安慰:“听話,等會我就帶你回家。”
其森看了看輸液管,滴答滴答的淌著,他凝視會,滾了滾輸液開關,降慢了輸液速度。他只知道這個時候不能听以尋的,哪怕只是一丁點兒,他都不能讓以尋受傷害。
“其森,我想回家。”以尋又咕噥一句。
其森看著以尋有些蒼白的臉孔,尖削的下巴,瘦瘦的手臂,心中一動,她還是這麼瘦。前些日子還有點豐潤的臉頰又瘦削下去,整個人躺在那里,虛弱的像是一片即將被風卷走的花瓣。
他此刻才驚覺,以尋說的回家不是指回雪園,而是指雪她記憶里的那個家,她自己的老家,鄴城。她說不喜歡醫院,不喜歡這里白晃晃的影子,是不是因為她的媽媽?
這幾個月在雪園,她的內心深處,並沒有讓她覺得雪園就是她的家?她腦子里根深蒂固的始終是生她養她到大的鄴城?
其森認識到這一點,心中又一痛。
如果不是她今晚生病,他會不會放任自己回憶下去?其森萬分自責,想到此,其森俯下身,在以尋光潔飽滿的額頭上輕輕印下一吻。
門邊不知道何時飄進來一粒粒雪花,帶著一點輕薄的寒意,女人精致艷麗的臉倏然一驚,怔怔的看著這一切,眼眶終于開始潮紅。
其森,愛上了這個女人了嗎?
不,不會,明天,她就要回美國了,她不想跟其森說說話嗎?她說想來看看他,可是,她看了看窗外紛飛的雪,她從來未有一刻想離開過他,她想一直一直看著他。
人道海水深,不抵相思半。海水尚有涯,相思緲無畔。她想他啊。
她想,想的骨頭都要碎裂了,心像是切割成碎片了,她又迷茫的望了望天,看著天外不斷翻飛的雪。手指緊緊地抓住門框,有雪珠冒了出來,她卻未覺得痛,嘴角露出一抹滄然又詭異的微笑,突然轉身離去。空氣里飄過一股濃郁的玫瑰香氣。
“好,甦凝萱,你要死是不是,我陪你一塊死。可是,我更希望你跟我一塊活。”也是這樣的雪夜,他對她說過如此情深意重的話,仿若在昨天,依舊清晰,歷歷在目。他那個時候動情地樣子,是多麼俊啊,世界最美的事物最美的一切都不抵他分毫。然後,然後他掉下去了,而她……
他曾經那麼愛她,怎麼會輕易喜歡上旁人?不,不會的,她只是像曾經的自己而已。如果此刻躺著的那個人是她,他一定已經急的快發瘋了。
可是心好痛,像是千萬根帶著倒鉤的刺扎向身體,又□□,不斷地扎下去又不斷地拔起,反反復復鮮血淋灕。她不斷地掐著自己的手腕,那上面早已經千瘡百孔滿目蒼胰了。但她仿佛覺得不夠,非要摳破皮,看到雪珠汩汩冒出來,才覺得心滿意足。
甦凝萱捂著胸口跌跌撞撞失魂落魄向走廊外走去,突然一下子跑到窗台邊,手抓著欄桿,要爬上去,頭使勁的往欄桿上撞,像一頭失控的野獸。
陸其森,等我,我們不能一起進入天堂,就讓我們一起進入地獄。
後面傳來腳步聲,顧搴失聲大叫:“甦凝萱,為什麼你還這麼傻!”他咒罵,原來之前的雲淡風輕不屑一顧,都是她裝模作樣迷惑他而已,一逮著時機,她又開始自虐。只要關乎陸其森,還是可以一觸即發她的情緒,她的世界還是可以輕易坍塌……
申醫生也緊隨其後,兩人好不容易把甦凝萱從欄桿上抱下來,甦凝萱的臉漲紅,頭發凌亂,濕漉漉的搭在臉頰上,微張著嘴,喘著粗氣,嘴里不停地念叨:“不可能的,不可能,其森,我要當面問他。”
她又像頭失控的野獸橫沖直撞,一直念叨著要去找其森。
顧搴一臉心痛無奈,只是哄她:“其森等會就來,听話。”溫言軟語不行,顧搴發了怒:“甦凝萱,你清醒些,陸其森已經結婚了,他愛的是計以尋,你听到沒有。這邊沒你的事了。明天跟我滾回美國去。”他說完,摸了摸征著的甦凝萱的發。無奈心酸的對申醫生一笑,一臉滄然,眼中涌著一股熱淚。
甦凝萱突然哇哇大哭起來,蹲下身,頭發散亂下來罩住整個精致的臉蛋,她埋在膝上嚎啕大哭:“不可能,其森,不會不要我的,你們都在撒謊,你們都在騙我……”
外面的雪大了,紛紛揚揚繽紛灑落。寒意襲人,涼的卻是此刻的人心。
其森靜靜地站在那里,看著蹲在地上哭的撕心裂肺,又不斷說著胡話的女人。那個曾與他愛的死去活來的女人,那個他……
顧搴看到他,快步走到他面前,揪住他的衣領,厲聲說:“你這個時候來干什麼,還不快走,難道她現在這樣,你忍心?”
其森只是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拂去了他的手,淡淡地說:“帶她走吧!”
顧搴揮向他的拳頭,突然停頓了一下。漸漸放了下去,揪著他衣領的手也漸漸地松了下來,想在其森眼里看到什麼情緒波動,然而其森似水浸玉的冰涼黑眸里,卻什麼都沒有,不知道是失望多些還是希望多些,他呵呵呵呵的冷笑幾聲:“原來凝萱對你的愛,在你眼里不過如此。”
顧搴悲涼一笑,但是他嫉妒他,一直,不是嗎?他轉身去扶起甦凝萱,甦凝萱抬眸看到其森,眼中漾著狂喜,掙脫申醫生的手,像頭凶猛的小豹子,像很多年前一樣,迅捷地跳到了其森身上,像是抓住浮木般死死地抓住他,而後捧著他的臉,如花泣露的臉上涌著狂熱與欣喜︰“其森,是你,真的是你,你來看我了。”
她的鎮靜與故作冷漠矜持,瞬間土崩瓦解。
其森愣了愣,無奈的拿下她的手,在她愕然受傷的眼神下,使勁扳開她的手指,卻怎麼都扳不動,她細膩修長的手指明明很縴弱,卻像個八爪魚一樣牢牢地吸住了他,而後她快如閃電般在其森白皙俊美的臉龐上印下一個香吻。
其森回過神來,這才帶著一絲幾不可察的憤怒。驚鴻一瞥中,走廊出盈盈站著一個女人,光著腳,只穿著一件單薄絲質長裙的以尋,正咬著手指,睜著一雙濕漉迷蒙的眼楮好奇的愣愣地瞧著他們。
而她的手腕正冒著一串血珠,殷紅的刺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