淚水滴落衣襟，暈開深色水漬。
她伸手摸向空氣，想抓住那些消失的金色光點。
手掌合攏，空無一物。
咯吱。
木門輕響，張太醫踱步而入。
他手中托著藥盤，藥香裊裊。
看到眼前景象，腳步頓止。
藥盞啪嗒墜地，湯藥潑灑一片。
“掌門......”他聲音顫抖，“少主他......”
方明沒有回應，依然跪坐不動。仿佛石雕，失去生氣。
張太醫嘆息，彎腰收拾藥盞碎片。瓷片割破指尖，血珠滴落，他毫無知覺。
院子里響起輕微腳步聲。
李師兄領著一群弟子走進來，個個神色凝重。
昨夜的動靜太大了。萬龍咆哮響徹天地，整個宗門都被驚醒。
但現在看到這幅場景，所有人心頭一沉。
發生了什麼？
小師弟呢？
李師兄環視院落，目光在青石板上停留。
地面很干淨，沒有打斗痕跡。但空氣中殘留著淡淡龍威，證明這里確實發生過什麼。
“掌門。”他小心詢問，“小師弟他......在哪里？”
雲霓抬起頭，眼眶紅腫如桃。
“他......他不在了。”聲音嘶啞，像破舊風箱。
不在了？
弟子們面面相覷，心頭涌起不祥預感。
什麼叫不在了？
出門了？受傷了？還是......
沒人敢問下去。
李師兄咬咬牙，再次開口︰“夫人，小師弟到底......”
“死了。”
方明終于說話，聲音平靜得可怕。
“為了拯救世界，他死了。”
轟。
這兩個字如雷炸響，震得所有人頭暈目眩。
死了？
小師弟死了？
那個天真可愛，總是蹦蹦跳跳的孩子？
“不可能！”一個小弟子沖上前，“小師弟那麼厲害，怎麼會死？”
“他能打敗混沌魔神！能激活封印節點！怎麼可能會死？”
方明緩緩轉頭，看向這個弟子。
眼中沒有憤怒，只有深入骨髓的悲傷。
“因為他太善良了。”他輕聲道，“善良得願意用生命拯救所有人。”
“包括你們。”
弟子們沉默了。
他們想起小劍平時的點點滴滴。
總是笑嘻嘻的小臉，總是關心師兄師姐們的溫暖話語。
遇到困難時，他總是第一個沖上去。
哪怕明知危險，也要保護重要的人。
現在，他真的為了保護所有人而死去了。
“小師弟......”
有弟子開始哭泣，淚水止不住流下。
很快，哭聲傳染開來。
整個院子里，除了方明雲霓，所有人都在哭。
為他們失去的小師弟，為那個永遠不會回來的孩子。
東海龍宮，議事大廳。
敖廣端坐主位，龍眼中滿含悲傷。
大廳內寂靜無聲，氣氛壓抑如鉛雲。
其他龍王分坐兩側，個個神色黯淡。
他們剛剛從各自戰場返回，身上還帶著戰斗痕跡。但沒人在意這些。
所有人心中都在想著同一件事。
小龍皇死了。
那個純真善良的孩子，為了拯救世界獻出生命。
“報告。”
一個蝦兵匆匆游入，單膝跪地。
“十一個魔種全部摧毀，混沌魔神復活計劃徹底失敗。”
“世界......得救了。”
得救了。
這本該是值得慶祝的消息。
但大廳內依然死寂，沒人露出喜色。
勝利的代價太沉重了。
用一個七歲孩子的生命換來的勝利，讓所有人高興不起來。
“小龍皇......”敖寸心聲音哽咽，“他還是個孩子啊。”
“才七歲，本該無憂無慮成長。”
“卻要承擔拯救世界的重任。”
敖順重重一拳砸在扶手上，金屬變形扭曲。
“都怪我們！”他憤怒咆哮，“如果我們能力再強一點，速度再快一點......”
“如果我們能及時趕到，就不用讓小龍皇犧牲了！”
“夠了。”敖廣制止，“自責沒有意義。”
“小龍皇做出選擇時，我們都在場。”
“他明知後果，依然堅持。”
“這是他的意志，我們要尊重。”
敖閏點頭同意︰“敖廣說得對。小龍皇是真正的英雄。”
“他用生命詮釋了什麼叫勇敢，什麼叫責任。”
“我們應該緬懷他，而不是自責。”
話是這麼說，但心中痛苦難以消解。
如此優秀的孩子，如此純淨的心靈。
本該有光明未來，卻為了眾生而隕落。
天理何在？
“傳令下去。”敖廣沉聲道，“全族為小龍皇默哀三日。”
“三日後，舉行英靈祭典。”
“讓所有龍族都知道，我們有過這樣一位偉大的傳人。”
命令傳下，整個龍族都沉浸在悲傷中。
無數巨龍仰天長嘯，哀鳴聲響徹四海。
連海洋都被感染，波濤洶涌，仿佛在為小英雄送行。
消息傳遍人間。
混沌魔神復活計劃失敗，世界重新歸于和平。
但人們很快得知了真相。
一個七歲的孩子，用生命拯救了所有人。
他叫方劍，是天劍宗掌門之子。
更是龍族血脈傳人，混元真龍的繼承者。
人們震驚了。
七歲？
一個七歲的孩子，承擔了拯救世界的重任？
而且真的做到了？
最初是懷疑，覺得這只是傳說故事。
但隨著更多細節曝光，人們不得不相信這個事實。
中原地區，無數百姓自發前往天劍宗。
他們帶著香燭貢品，想要祭奠這位小英雄。
天劍宗山門被圍得水泄不通。
方明不得不出面，設立祭台供人們緬懷。
祭台上擺著小劍的畫像。
畫中的他笑得天真爛漫，大眼楮彎成月牙。
看到這張純真面孔，無數人潸然淚下。
這麼小的孩子，本該在父母懷里撒嬌。
卻要面對生死選擇，最終獻出珍貴生命。
“小英雄，一路走好。”
“謝謝你拯救了我們。”
“你是真正的英雄。”
祈禱聲此起彼伏，香火繚繞不絕。
人們用最樸素的方式，表達對小劍的感激和緬懷。
時間流逝，轉眼三個月。
天劍宗後院，青石板依然整潔。
但方明每天都會來這里坐一坐，就像小劍還在身邊一樣。
他會說話，說宗門里的事情，說弟子們的近況。
雖然沒有回應，但他依然堅持。
仿佛這樣就能讓兒子听到。
雲霓也是如此。
她每天都會為小劍準備飯菜，擺在青石台上。
等食物涼了，再默默收走。
日復一日，從不間斷。
弟子們看在眼里，心中酸楚。
掌門夫婦明顯還沒走出陰霾，沉浸在對兒子的思念中。
但他們不知道該如何勸慰。
失去孩子的痛苦，外人無法理解。
只能默默陪伴，給予支持。
這天傍晚，方明照例來到後院。
夕陽西下，金光灑在青石板上。
他在熟悉位置坐下，開始今天的“對話”。
“劍兒，今天李師兄突破了。”他輕聲道，“修為又精進一層。”
“還有小麗師姐，她學會了新劍法，很是得意。”
“你要是在，肯定也為他們高興吧。”
風吹過院落，卷起幾片落葉。
葉子在空中打轉，最後飄落在他腳邊。
方明伸手撿起，細心端詳。
葉脈清晰，紋理優美。
就像小劍的小手，曾經那麼溫暖。
“爹爹好想你。”他聲音顫抖，“娘親也是。”
“每天都想。”
“想你的笑聲，想你的話語。”
“想你蹦蹦跳跳跑進來，喊爹爹娘親吃飯。”
眼淚滑落臉頰，滴在青石板上。
石面濕潤，映出他憔悴面容。
這三個月來，他瘦了很多。
頭發也白了不少，仿佛一夜間蒼老十歲。
失去兒子的痛苦，像鈍刀割肉，日日折磨。
正在此時，院落角落忽然閃過一絲金光。
很微弱，如螢火蟲般轉瞬即逝。
方明愣住，揉揉眼楮。
是錯覺嗎？
還是思念過度產生的幻覺？
他凝神看向那個方向，但什麼都沒有。
只有平整牆角，青苔斑駁。
嘆息一聲，方明起身準備離開。
但剛轉身，身後又傳來輕微聲響。
沙沙。
像小腳踩在落葉上的聲音。
他猛然回頭，心髒劇烈跳動。
院子里空無一人，只有風吹樹葉的沙沙聲。
但那聲音......太像小劍走路的聲音了。
輕盈活潑，帶著孩子特有的節奏。
“劍兒？”他試探性喊道，聲音在院子里回蕩。
沒有回應。
只有風聲呼呼，帶著晚秋寒意。
方明站立良久，最終搖頭苦笑。
肯定是思念過度了。
人死不能復生，這是鐵律。
再多思念也無法改變現實。
他邁步向屋內走去，腳步沉重。
身後，青石板上忽然浮現一個小小腳印。
很淺，很淡，轉眼就消散了。
仿佛從未存在過。
但如果仔細看，會發現腳印邊緣還殘留著淡淡金光。
若有若無，像是某種召喚。
或者......期待。
深夜，天劍宗籠罩在寂靜中。
方明在床上輾轉反側，難以入眠。閉上眼就是小劍的音容笑貌，睜開眼卻是空蕩蕩的現實。
雲霓側身而臥，呼吸平穩。但偶爾的抽噎聲暴露了她的清醒。
夫妻倆心照不宣，都在假裝熟睡。不想讓對方看到自己的痛苦，卻又都明白彼此的悲傷。
咯吱。
窗欞輕響，夜風灌入。
方明皺眉，明明關好了窗戶。
他起身查看，發現窗欞確實緊閉。但房間里莫名有股清香，像是桂花的味道。
小劍最喜歡桂花糕。
每次雲霓做桂花糕，他都會蹦蹦跳跳圍在灶台邊，小臉寫滿期待。
想到這里，方明心頭一酸。
他走向窗前，推開欞子。
夜空繁星點點，月牙如鉤。
但在東方天際，有一顆星格外明亮。
金色光芒，在群星中顯得特別突出。
方明盯著那顆星，忽然有種熟悉感。
那光芒......很像小劍體內的龍族血脈之光。
溫暖，純淨，帶著淡淡威嚴。
“是你嗎？劍兒？”他對著星空輕語。
星光微微閃爍，像在回應。
方明心頭一震，連忙叫醒雲霓。
“快看！那顆星！”
雲霓揉著眼楮起身，順著丈夫手指看去。
當看到那顆明亮金星時，她整個人呆住了。
“這是......”
“是劍兒。”方明聲音顫抖，“一定是劍兒。”
“他在看著我們。”
雲霓眼淚瞬間涌出，但這次不是悲傷，而是激動。
如果真的是小劍化成的星，那就說明他並沒有真正消失。
只是換了一種方式存在。
繼續守護著愛的人。
夫妻倆就這樣靜靜站在窗前，仰望那顆金色星辰。
心中的痛苦似乎減輕了一些。
雖然不能再擁抱，不能再听到笑聲。
但知道他還在某個地方注視著，就已經足夠了。
星光灑在兩人臉上，帶著溫暖的慰藉。
仿佛小劍在輕聲說︰
“爹爹，娘親，別為我難過。我很好，一直在這里陪著你們。”
晨露凝結。滴答。滴答。
方明睜眼，房梁木紋清晰入目。鳥雀啁啾聲從窗外傳入，他轉頭看向雲霓。
妻子蜷縮著，眉頭緊蹙。夢中還在哭泣。
他輕撫她的肩膀，起身下床。
腳踩地板，嘎吱聲輕響。方明習慣性走向門口，手搭門栓。
停頓。
每天這個時候，小劍都會從房間里蹦出來。小腳丫踩得地板砰砰響，然後一頭扎進他懷里。
“爹爹早安！今天天氣真好！”
記憶如刀割心。
方明咬咬牙，推開門。
院子里霧氣裊裊，青石板濕潤反光。他踏出去，涼意從腳底涌上。
嚓。
身後傳來輕微響聲。
方明回頭，看見小劍房間的門縫里有淡淡光芒泄出。
金色。微弱。像螢火蟲。
他心跳驟停，快步走向房門。
手握門栓，掌心冒汗。深吸一口氣，推開門。
房間空蕩蕩。
床鋪整齊，桌椅安靜。陽光從窗欞斜射進來，照亮漂浮的塵埃。
沒有人。
什麼都沒有。
方明眨眨眼，剛才的金光消失得無影無蹤。
是錯覺嗎？
他踏進房間，腳步在木板上輕響。走到床邊，伸手撫摸枕頭。
枕頭微凹，仿佛有人剛剛起身。
溫熱。
方明猛地縮手，心髒砰砰狂跳。
枕頭怎麼會是溫的？
這個房間已經空置三個月，不可能有體溫殘留。
除非......
“劍兒？”他試探性開口，聲音在房間里回蕩。
沒有回應。
只有風吹窗欞的吱呀聲。
方明握緊拳頭，指甲嵌入掌心。疼痛讓他清醒幾分。
人死不能復生。這是常理。
但常理解釋不了眼前這些詭異現象。
金光。溫熱的枕頭。還有昨晚那顆星......
難道小劍真的沒有完全消失？
正想著，身後傳來腳步聲。
“夫君？你在這里做什麼？”
雲霓推門而入，睡眼惺忪。看到方明站在小劍床邊，心頭一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