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琮立在傷兵營外頭,看著士兵們將受傷的人抬進去,又將重傷不治的人抬出來。他忍不住想,這里的每一個兒郎,家中的親人都在經歷和他一樣的煎熬吧?
他們是誰的兒子、兄弟亦或是心上人?
等著他們歸鄉的人,定然也會心碎。
這時,有個士兵手中的木板忽然脫手。眼看木板上的遺體頃刻間就要滾落在地,謝琮上前一把接住了木板。
“屬下該死。”那士兵急忙請罪。
“你打了一天的仗又要來此奔波,你有什麼錯?”謝琮問他。
士兵一怔,一時竟是不知該如何答話。
“去歇一會兒吧,我來。”謝琮與後頭那個士兵一道將遺體抬到了傷兵營後頭。那里整整齊齊擺放著鎮北軍陣亡的士兵,每個士兵身上都蓋了白布。
謝琮將木板放下後,立在那里看著望不到邊際的遺體,有些喘不上氣來。因著下落不明的路知晚,也因著躺在這里的每一個兒郎。
這時,陳弘毅自遠處小跑而來。
“殿下……在海東青腳上的竹筒里,發現了這個。”陳弘毅將一只竹筒遞給了謝琮。
謝琮打開竹筒一看,發覺里頭塞了一角紙。他第一反應是路知晚給他傳了信,但隨即意識到,這應該是戰前塞進去的,因為海東青後來一直跟在他身邊,幾乎沒有離開過。
謝琮拿著那角紙遲遲不敢打開,指尖都因為緊張微微發著顫。
阿晚在戰前給他寫了什麼?
為什麼不當面說?
謝琮深吸了口氣打開那角紙,上頭是樹枝沾著泥寫的字︰保重。
為什麼要說保重?
這不是告別的時候才會說的話嗎?
謝琮看著紙上的字,忽然明白了路知晚昨夜為何要同他說那些話。
阿晚這一生在戰場上幾乎沒有敗績,讓海東青傳的戰報,都只預備“勝了”這一種結果,他不可能在大戰之前說那種喪氣的話。
除非……
他抱了必死的決心。
阿晚今日,就沒想活著回來。
“他還在自責,明明沒有任何人怪他……”謝琮掩面,只覺心口疼得厲害。他以為那晚哭過一場後,阿晚就能釋懷,他以為北境大勝,就能讓對方得到安慰。
可路知晚始終沒有跨過去那個坎兒。
先鋒營折損的兒郎,就像一根刺,扎在阿晚心里。
“從前孤總揶揄他,說他愛講大道理。動不動就拿江山社稷來堵孤的嘴,說什麼一國儲君怎可喜歡男人?”謝琮苦笑,聲音沙啞低沉︰“那個時候孤就想,他小小年紀怎麼張口閉口都是江山穩固?”
現在謝琮懂了。
他的阿晚雖幾經沙場,歷經生死,卻從不看輕任何犧牲。
每一個戰死的兒郎,都像壓在路小將軍身上的一塊石頭,那些石頭壘啊壘,最後就壘成了一道牆。路知晚固執地守著那道牆,不許任何人辜負它。
這一刻,謝琮才完全懂了路知晚。
“追擊北羌殘部的將士們,回來了嗎?”謝琮忽然問。
陳弘毅有些愣怔,大概沒想到謝琮會忽然問這件事,忙道︰“尚未回來,譚將軍部署的人走得遠,算著路程若是成功截殺北羌殘部,約莫要天亮才能返回。”
“把海東青給譚將軍送過去,派個暗衛幫他驅使,可供聯絡。”謝琮說。
“是。”陳弘毅盡管覺得太子殿下很反常,但還是依著吩咐去做了。
眾人一道等著天亮,直到收割殘部的將士們平安回來。
此一戰,北羌軍大敗。
路知晚斬了北羌主帥,又一槍刺死了杜翎。
謝琮率領的中軍,重創北羌主力。
譚奉林則帶人又是包抄,又是追擊圍堵,前前後後把北羌軍幾乎收割殆盡。
當然,鎮北軍的損失也不算小。
任何一場戰爭,都不會有全身而退的一方。
萬幸經此一戰,北境或能迎來數年甚至十數年的安穩。
路仲亭這兩日一直在大營中,帶人幫忙照料傷員。
路知晚不讓他來前線,他就仔細算著日子,待戰事結束後以“幫忙運送傷兵”的由頭來了前線。
到了地方以後,他才知道弟弟失蹤的消息。
路仲亭沒有質問誰,也沒有大哭大鬧,只是在傷兵營後放置遺體的那片地方,一個一個地掀開白布的一角去看,確認不是路知晚他再小心翼翼把白布蓋好。
“殿下和東宮的暗衛,還有騎兵營剩下的兒郎……我們前前後後找了不知道多少遍。”程遠攔住路仲亭,哽咽道︰“他沒有死,他只是失蹤了。”
“我得看一遍才能放心啊,不然回去爹娘和大哥問我,我怎麼朝他們交代?”路仲亭固執地繼續著自己的動作,可這里擺著的遺體太多了,他若是這麼一個個看完,還不知要看到何年何月。
程遠見自己勸不動,只能去找了太子殿下。
隨後,陳弘毅便帶人去把路仲亭“請”了過來。
謝琮看著眼前失魂落魄的路仲亭,忽然想起了數月前在東宮那日。他得知路知晚失蹤,險些失了心智,不顧一切想來北境找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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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時化成了小貓的路知晚摔了他的琉璃花樽,“請”來了路伯忱……
“你大哥若是在這兒,說不定也會先跟你打一架。不過咱們眼下還有許多事情要做,實在沒有那麼多工夫。”謝琮起身,看向路仲亭︰“來北境之前國師就說過,要想找到阿晚的身體,必須去他心之所向的地方。從前孤總不懂,以為他想來北境,只要來了北境就能找到他。”
但經過昨夜,謝琮恍然大悟。
也許國師早就算到了這個結果。
昨日的路知晚,心之所向便是能在戰場上以身殉國。
說不定這才是他找到自己身體的契機……
向死而生。
不破不立!
路知晚做了一個很長的夢。
確切的說,是一個夢反復做了許多次。
在夢里,他的馬無論如何也跑不快,所以他一次又一次地看著杜翎的箭,刺穿謝琮的身體,卻來不及阻止。
箭刺破鎧甲。
謝琮高大的身體倒在泥濘中。
路知晚拼命想穿過戰場靠近對方,卻總是撥不開眼前的人,只能被無數的刀槍劍戟隔絕在外。
“謝琮……”路知晚自噩夢中驚醒。
心口的鈍痛猶如實質,令他有些喘不過氣來。
杜翎的箭他擋住了幾支?
謝琮有沒有受傷?
路知晚漸漸清醒過來,他眼前漆黑一片,伸手觸摸時,四周堅硬冰冷。
這是哪兒?
他這是死了?
還是……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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