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產調度會的鈴聲在軋鋼廠上空響起。
何雨柱作為食堂代表,坐在會場最後一排,攥著筆記本,指尖無意識摳著紙頁。
他知道今天這會議不尋常,自倉庫查賬三天後,楊為民就沒給過他好臉色,路過食堂都繞著走,眼神冷得能凍住油。
“……食堂的問題,必須嚴肅對待!”
楊為民的聲音透過麥克風傳來,帶著刻意嚴厲,像鞭子抽在眾人心上。
他坐在主席台中央,中山裝領口系得嚴嚴實實,手指在桌上敲出急促節奏。
“不要以為躲得過初一就躲得過十五!飯菜咸淡不均,衛生死角不清理,這是對工人階級的不負責任!”
何雨柱後背瞬間繃緊。
這話明著說食堂,實則沖他來。
這三天他親自盯著炒菜,咸淡拿捏精準,衛生一天三查,怎麼就成“問題”了?
“楊廠長。”
何雨柱沒等別人開口,霍地站起來,幾十雙眼楮“唰”地落在他身上。
“食堂的飯菜,每天都有老師傅們嘗過,咸淡沒問題。衛生方面,張師傅能作證,我們每天收工都用堿水刷灶台,牆角的蛛網都掃得干干淨淨!”
楊為民抬眼瞥他,嘴角撇出冷笑。
“哦?何師傅這是有意見?怎麼,查你一次賬,就覺得廠里針對你了?”
他把“查賬”二字咬得格外重,像在提醒眾人,眼前這廚子“有問題”。
後排幾個車間主任開始竊竊私語,有人用胳膊肘踫旁邊的人,眼神帶著看戲意味。
60年代,正廠長和工人當眾頂牛,可是稀罕事。
“我不是有意見,是不想被冤枉。”
何雨柱聲音不高,卻字字清晰。
“食堂的事,我敢拍胸脯保證沒問題。要是楊廠長覺得哪里不對,可以隨時派人去查,我絕無二話。但要是借題發揮……”
“放肆!”
楊為民猛地一拍桌子,麥克風發出刺耳尖嘯。
“誰給你的膽子在調度會上頂撞領導?何雨柱,你是不是覺得廠里離了你就開不了伙了?”
主席台旁邊的李懷德輕輕咳嗽一聲,想打圓場。
“楊廠長,雨柱也是急著解釋,年輕人嘛……”
“年輕不是借口!”
楊為民打斷他,眼神像刀子似的剜向何雨柱。
“我看他是拿了個圍棋比賽的名次,尾巴翹到天上去了!忘了自己是個炒菜的,真把自己當個人物了?”
這話戳得太狠,何雨柱臉“騰”地紅了,攥著筆記本的手青筋直跳。
他想起父親常說的“人活一張臉,樹活一張皮”,咬著牙說。
“楊廠長,我炒的菜好不好,工人師傅們心里有數。我是不是人物不重要,但我沒忘了自己的本分。倒是您,身為廠長,總盯著食堂的油鹽醬醋找茬,不如多想想怎麼把生產指標提上去!”
“你!”
楊為民氣得臉色鐵青,指著何雨柱說不出話。
會場里死一般寂靜,連窗外風聲都听得見,卷著沙塵打在玻璃上,像是在替這難堪場面打鼓。
李懷德趕緊站起來,手里的搪瓷缸子“當”地磕在桌上。
“好了!都少說兩句!調度會是研究生產的,不是拌嘴的!楊廠長,食堂的事會後我去查查;雨柱,你先坐下,有話會後說。”
何雨柱梗著脖子,沒坐。
他看著楊為民那張漲紅的臉,突然覺得心里那點敬畏碎得像炒糊的花生米。
既然撕破了臉,再裝孫子也沒意思。
“李廠長。”
他轉向李懷德,語氣緩和了些。
“我不是要吵,是覺得憋屈。查賬的事明明是劉科長改了賬,最後反倒成了我的錯。現在又拿飯菜說事,這不是欺負人嗎?”
後排突然傳來一聲咳嗽,是老焊工王師傅,他梗著脖子喊道。
“何師傅炒的菜香!比誰都強!楊廠長要是覺得不好,明天我去給您炒兩盤嘗嘗!”
這話一出,會場里頓時響起一片壓抑的笑聲,幾個老工人跟著附和。
“就是!我們吃著挺好!”“別拿食堂撒氣啊!”
楊為民臉一陣紅一陣白,猛地一拍桌子。
“散會!”
他抓起桌上文件,轉身就走,中山裝後襟掃過椅子,發出“嘩啦”一聲響,像是在甩下滿肚子的火氣。
何雨柱站在原地,看著楊為民的背影消失在門口,後背的汗已經浸透了襯衫。
他知道,從這一刻起,他和楊為民之間,再沒什麼轉圜的余地了。
接下來的幾天,軋鋼廠的空氣像是潑了冷水的面團,硬邦邦的。
何雨柱在食堂炒菜,總能感覺到背後有雙眼楮盯著,那是楊為民派來的干事,美其名曰“檢查伙食”,實則是挑刺。
今天說白菜切得太粗,明天嫌蘿卜炖得太爛,連蔥花撒得不均勻都要記在本子上。
“柱子,別理他們。”
張師傅往爐膛里添了塊煤,火苗“騰”地竄起來,映著他滿是皺紋的臉。
“楊廠長這是沒地方撒氣,拿咱們食堂當靶子呢。”
何雨柱沒說話,只是把手里的鐵鏟掄得更歡了。
鐵鍋“滋啦”作響,肉片在鍋里打著旋,油香混著怒氣,飄出老遠。
他心里憋著股勁,你越想讓我難堪,我越要把菜炒得香,讓全廠都知道,他何雨柱站得正,炒得硬。
這天下午,楊為民帶著幾個干部視察車間,路過食堂門口時,正好撞見何雨柱端著一盆剛炒好的紅燒肉往屋里走。
肉香像只調皮的手,撓得人心里發癢。
楊為民的腳步頓了頓,眼神在肉盆上掃過,隨即像沒看見似的,徑直往前走,嘴里卻對身邊的保衛科科長說。
“食堂的用油是不是超標了?讓財務科核一下,別拿著廠里的東西當人情。”
這話像根冰錐,扎得何雨柱心里一寒。
他停下腳步,揚聲道。
“楊廠長,食堂的油鹽醬醋都有賬,每一滴油都炒進了工人的飯碗里,沒多佔廠里一分便宜!您要是不信,現在就可以查!”
楊為民猛地回頭,眼里的怒火幾乎要燒出來。
“何雨柱!你跟誰說話呢?”
“跟您!跟廠長說話!”
何雨柱迎著他的目光,毫不退讓。
“我炒的是菜,不是虧心!您要是覺得我用多了油,明天我就改用水煮白菜,保證一滴油都不用!”
周圍的工人都圍了過來,王師傅往何雨柱身邊一站。
“楊廠長,話可不能這麼說!工人干的是力氣活,沒點油水哪行?何師傅省著用油呢,肉里的油星都舍不得多放!”
楊為民看著圍上來的工人,又看看何雨柱那副寸步不讓的樣子,胸口劇烈起伏著。
他知道,再吵下去,丟面子的只會是自己。
他重重地“哼”了一聲,轉身就走,連視察車間的心思都沒了。
何雨柱看著他的背影,心里五味雜陳。
贏了場面,卻輸了緩和的可能,這滋味,比炒糊的菜還難受。
傍晚收工時,李懷德悄悄走到食堂,手里拿著個油紙包,里面是兩個剛出爐的糖火燒。
“拿著。”
他把紙包塞給何雨柱,聲音壓得很低。
“楊廠長在辦公室發脾氣,說要讓劉鐵根重新核食堂的賬,連三年前的都要翻出來。”
何雨柱的心猛地一沉。
“三年前的賬?他想干什麼?”
“還能干什麼。”
李懷德嘆了口氣,眼神里帶著幾分無奈。
“找不到你的錯,就想從舊賬里挑骨頭。你自己小心點,把這幾年的賬都理清楚,別給人留下把柄。”
他拍了拍何雨柱的肩膀,轉身要走,又停下腳步,低聲道。
“明天上午,楊廠長要在小會議室開科長以上的會,說是要討論‘優化食堂管理’。你……做好準備。”
何雨柱捏著手里的糖火燒,溫熱的觸感從紙包透出來,心里卻像揣著塊冰。
優化食堂管理?這話听著耳熟,上次楊為民說這話時,是想讓他背私藏物資的黑鍋。
這次,又要耍什麼花樣?
夜色像塊浸了水的黑布,沉沉地壓在軋鋼廠的屋頂上。
食堂的燈還亮著,何雨柱蹲在地上,翻著一摞厚厚的賬本。
紙頁發黃發脆,上面的字跡被歲月磨得有些模糊,卻一筆一劃都記著他在食堂的日日夜夜。
他不知道明天的小會議室里,等著他的會是什麼。
但他知道,自己不能退,這不僅是為了保住手里的鐵鍋,更是為了保住一個廚子的臉面,一個工人的骨氣。
窗外的風越來越緊,吹得食堂的窗戶“ 當”作響,像是有人在外面,等著看一場注定難堪的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