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堂里的空氣,冷得像結了冰。
工人們連咀嚼聲都變得小心翼翼,手里的筷子懸在半空,不敢落下。
眼瞅著平日里說一不二的廠長楊為民,此刻臉色沉得能滴出水來,誰都不敢出聲。
畢竟在60年代時期的工廠,廠長的權威比天大,真要給哪個工人扣上“不務正業”的帽子,那可不是鬧著玩的。
何雨柱攥著鍋鏟的手松了松,指腹被燙出的薄繭泛著紅。
他定了定神,往圍裙上擦了擦手。
臉上沒帶半分火氣,反倒先朝著楊為民鞠了半躬,聲音不高不低,卻透著股子清亮︰“楊廠長,您批評得是,我一個做飯的,確實不該讓您動氣。”
這聲軟話讓楊為民的臉色稍緩,卻依舊板著。
“知道就好。廠里培養你當四級廚師,是讓你給工人好好炒菜的,不是讓你整天在外頭晃蕩的。”
“是,四級廚師的本分就是讓大家吃好。”
何雨柱抬眼時,目光正落在食堂里攢動的人頭和餐盤里見底的菜碟上。
“可楊廠長您看,這幾天我不在,大家吃得不香,干活都沒力氣。”
“李懷德同志找到賽場時,說有兩個車間的進度都掉了,我這心里急啊。”
“工人師傅們干的是體力活,頓頓吃不好,哪來的勁掄大錘、看機床?”
他頓了頓,語氣里添了幾分懇切。
“我琢磨著,下棋那是閑時的樂子,可廠里的生產是正經事。”
“您常說,人是鐵飯是鋼,這灶台跟前的事,耽誤不起。”
“所以我就想,先回來把這口熱乎飯給大家端上,等生產穩住了,再琢磨別的也不遲。”
這番話說得實在,既沒頂撞廠長,又把回食堂的緣由擺得明明白白。
幾個老工人忍不住點頭,有個性子直爽的軋鋼工大聲接話︰“楊廠長,何師傅說得在理!前幾天那菜,炒得跟豬食似的,我們吃著都堵心,可不是故意偷懶掉進度!”
“就是!今天這紅燒肉一入口,渾身的勁都回來了,下午保準把進度趕上去!”
工人們你一言我一語,七嘴八舌地幫腔。
食堂里的氣氛漸漸活泛過來,剛才的緊張感散了不少。
楊為民的眉頭擰得更緊,他沒想到何雨柱這麼能說,三言兩語就把工人的心攏了過去。
他瞥了眼李懷德,見這位工會主席正偷偷朝何雨柱豎大拇指,心里的火氣又躥了上來。
卻不好當著眾人的面發作,畢竟何雨柱回廠確實解了燃眉之急,工人的反應就是明證。
“哼,算你還有點分寸。”
楊為民干咳一聲,語氣緩和了些。
“既然回來了,就把心思收回來。食堂的事,不能再出岔子。”
“您放心,楊廠長!”
何雨柱挺直腰板,聲音擲地有聲。
“只要我在灶台跟前站一天,保證讓大家伙兒頓頓吃得香、吃得飽,干活有勁!”
“行,我等著看你的表現。”
楊為民撂下這句話,背著手轉身就走,中山裝的後襟繃得筆直。
走到食堂門口時,他腳步頓了頓,卻沒回頭,只留給眾人一個硬邦邦的背影。
直到廠長的身影消失在拐角,食堂里才爆發出壓抑許久的議論聲。
“我的娘,剛才可嚇死我了,還以為楊廠長要拿何師傅開刀呢!”
“還是何師傅會說話,既給了廠長面子,又把道理講清了!”
李懷德松了口氣,拍著何雨柱的肩膀笑道︰“你小子,行啊!剛才我這心都提到嗓子眼了。”
何雨柱抹了把額頭的汗,嘿嘿一笑。
“李主席,我這也是實話實說。”
“咱廚子沒別的本事,就指望鍋鏟底下出真章,讓大家吃舒坦了,比啥都強。”
這話引得周圍一片叫好。
幾個年輕的學徒湊過來,七嘴八舌地請教起炒菜的竅門。
何雨柱也不藏私,指著剛炒好的土豆絲說︰“看見沒?切土豆絲得順著紋路,粗細勻了才好入味;火候要旺,顛勺要快,才能脆生……”
食堂里的煙火氣又旺了起來。
鍋碗瓢盆的踫撞聲、切菜的咚咚聲、工人的說笑聲混在一起,比任何時候都讓人覺得踏實。
何雨柱站在灶台前,掄著鍋鏟上下翻飛。
汗水順著下巴滴進鍋里,濺起細小的油花,他卻覺得渾身舒坦。
這才是他熟悉的日子,是比棋盤上的勝負更讓他心安的戰場。
下午飯的鈴聲響起時,食堂門口排起了更長的隊。
工人們手里攥著搪瓷飯盒,臉上帶著期待的笑。
有人踮著腳往廚房里瞅,看見何雨柱忙碌的身影,就跟旁邊的人說︰“瞧見沒?何師傅這才叫干活,踏踏實實的,比啥都強。”
何雨柱正忙著給飯盒里盛紅燒肉,忽然听見窗口有人喊︰“何師傅,楊廠長讓你炒個溜肝尖,送到他辦公室去。”
傳話的是廠辦的干事,臉上帶著點小心翼翼的神色。
何雨柱心里“咯 ”一下,剛才楊廠長雖沒再追究,可這單獨叫菜,是真要嘗嘗手藝,還是另有說法?
他不動聲色地應了聲“好 ”,手底下卻更麻利了。
選了最新鮮的豬肝,片得薄厚均勻,用料酒腌去腥味,大火快炒,勾了透亮的芡汁,撒上翠綠的蒜苗,裝在一個印著“為人民服務”的搪瓷盤里,看著就清爽誘人。
端著盤子往辦公樓走時,何雨柱心里盤算著。
楊廠長雖說剛才放了話,可依著他的性子,未必就真的消了氣。
這盤溜肝尖,炒得好了,或許能讓廠長徹底放下芥蒂;可若是哪里不合心意……
他不敢往下想,只覺得手里的盤子沉甸甸的,比賽場上的棋盤還讓人提心吊膽。
到了廠長辦公室門口,何雨柱輕輕敲了敲門。
“進。”
楊為民的聲音從里面傳來,听不出情緒。
何雨柱推門進去,見楊為民正趴在桌子上看生產報表,便把搪瓷盤放在旁邊的茶幾上。
“楊廠長,您要的溜肝尖。”
楊為民抬起頭,目光落在盤子里,眉頭幾不可察地動了動。
他沒立刻動筷子,反而指了指對面的椅子。
“坐。”
何雨柱心里納悶,還是規規矩矩地坐下了。
楊為民盯著報表,忽然沒頭沒尾地問了一句︰“雨柱,你覺得,咱廠這食堂,能不能再改進改進?”
何雨柱一愣,沒明白廠長的意思。
楊為民放下筆,身體往後靠在椅背上,看著他說︰“光讓工人吃飽吃好還不夠。我听說,你不光菜炒得好,還會管賬?以前在食堂幫著張師傅算過采購清單?”
這話問得何雨柱心里直發虛,不知道楊廠長到底想說什麼。
他老實點頭︰“幫著算過幾次,都是些粗活。”
楊為民沒接話,拿起筷子夾了一筷子溜肝尖,放進嘴里慢慢嚼著。
半晌,才緩緩說道︰“這肝尖炒得不錯,嫩,沒腥味。”
何雨柱剛想客氣兩句,就听楊為民話鋒一轉,語氣里帶著一種琢磨不透的意味︰“廠辦剛打了報告,說食堂的管理得加強,要選個責任心強、懂行的人來挑大梁……”
他說到這兒,突然停住了,目光落在何雨柱臉上,帶著審視的意味。
何雨柱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楊廠長這話是什麼意思?
難道是想讓他……
他不敢往下猜,只覺得後背微微發緊,等著楊為民的下文。
而他沒注意到,楊為民放在桌底下的手,正輕輕敲擊著桌面,像是在盤算著什麼要緊的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