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寧殊晴應了一聲,低頭攪弄著碗里的豆腐,慢條斯理地撥拉著飯粒,幾分極濃的不快掠上心間,面上卻是不顯。
陽光斜灑入廳,映在描金碗沿上,浮出一圈圈水光。
銅爐中燃著燻香,是寧殊晴喜歡的麝白木,清而不烈,裹著飯菜的香氣在屋中游蕩。
“姐姐那幾天出生入死、破敵不少,日日輕功奔襲幾百里,怎麼不見誰擔心姐姐也會倒下?”
寧時被這句扎得有些狠,一時語塞,低頭呷了口茶,指腹有一下沒一下地在茶盞沿上蹭著,仿佛在心虛地找台階下。
屋外人聲嘈雜,是欽差府臨時開設的藥材間,有婢女領著災戶挨個分藥,時不時傳來幾聲“莫擠,莫擠——”“這包金銀花是寧姑娘親配的”,再遠處是車輪滾地的聲響,應是糧車新到了兩口,門房的老胡帶人卸車,聲音中透著幾分焦急。
寧殊晴卻沒怎麼在意,只安靜看著眼前人一副“飯也吃不好、茶也喝不下”的模樣,手指在桌沿輕輕點著,語氣溫柔卻涼颼颼地開了口︰
“姐姐那兩天夜夜不歸,日日來我床前報平安的習慣也改了,問卻是說在謝大人房中請脈到忘了時辰。”寧殊晴語氣溫軟,那深若寒潭的眸子此刻一瞬不瞬地凝望著寧時。
這語氣。
寧時動作一僵,抬眼看她,卻對上對方那雙含著笑意卻不見溫度的眼。
“我那是醫德,”她堅稱道,“謝大人高熱不退,我......我不放心。”
“我也病著。”寧殊晴語調不急,眼波流轉,像是隨口一提,“姐姐可曾記得我幾次咳血、幾次夜不能寐?”
寧時面色一變,低聲道︰“我當然記得。”
“是嗎?”寧殊晴笑了笑,緩緩拈起一片蓮子放入口中,嚼得極慢。
她今日穿得極素,淡煙青褙子,裹著狐裘,鬢邊用水紅線別著一支絹花,配她一貫蒼白的膚色,竟有種別樣的艷冶。
那雙圓頓溫柔的杏眼落在寧時身上,帶著不合身份的直白打量與黏膩情緒,似乎一點也不掩飾。
這時門外腳步聲響,有婢女小聲通傳︰“姑娘,前院病人太多,王大夫急需人手。”
“讓桂枝過去。”寧殊晴語氣淡淡,連眼皮都沒抬一下。
婢女頓了頓,小聲道︰“可桂枝正在......”
“我說了,讓她過去。”
寧殊晴放下筷子,動作不疾不徐,卻帶著一種不容置喙的篤定。
門外的人再不敢多言,唯有應聲退下。
屋中一時靜了。
寧時覺得壓抑,空氣里燒灼著什麼不明所以的東西,甚至那股麝白木香氣也濃得叫人喘不過氣來。
“殊晴。”她終于低聲開口,像是想要安撫什麼,“我只是擔心謝大人,她身子實在太虛......”
“姐姐才見了謝 幾天就滿口是她麼?你知道的,明明沒有必要每日探視。”寧殊晴忽然抬眸,眼中沒什麼火氣,卻叫人心頭一緊。
她說得對,自己沒必要每日都去給謝 把脈。
眼前的妹妹唇角還帶著笑,可那笑意像覆著霜的水面,薄薄一層,一觸即碎。
寧時沉默了一瞬。
腦子里混混沌沌地閃過謝 那日躺在榻上的模樣。
臉色很白,幾乎沒有血色,眉心緊蹙,唇色也淡,眼里卻噙著一絲絲的笑意。
心動淺淺、關切深深。
她手腕瘦窄,搭在被褥外頭,骨節分明,食指略彎,指尖一動不動。
觸感是無可比擬的細膩與冰涼,令人恍惚間想要用全身溫度去融化那份冰冷。
而裘領松松垂著,露出一點分明深邃的鎖骨,像最細的翡翠雕痕,勾勒出最是撩人的風色。
明明是如此才華橫溢的大人,似乎在她眼前只露出這般文弱病弱的樣子......
很不合宜,但是很想護著她,保著她。
.......
“你又在胡思亂想了。”寧時三言兩語岔開話題。
“我倒是想胡思亂想,”寧殊晴聲音極輕極細,三分不快,卻滿眼笑意,“可惜姐姐從來不給我那個機會。”
“姐姐一向冷靜,一向有分寸,一向清清白白。可惜我不成,我是個天生的病秧子,情緒陰晴不定,喜歡胡鬧,最會撒潑。”她轉過頭去,輕輕一笑,聲音軟下來,“所以姐姐眼下是不是要躲躲我?省得哪天真惹你厭了。”
寧時喉頭一緊,听著她語調嬌軟,偏句句像針扎。
“我從不厭你。”
“那為什麼我說想你陪著,你卻只想著往謝 那邊跑?”寧殊晴眼波微動,眼尾輕輕一紅,煞是楚楚動人,“你不是一向疼我、憐我、說我是你唯一的妹妹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