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尚未穿透窗欞,案上燭火已經搖曳得快要熄滅了。
寧時被一絲微涼的風吹得鼻尖一癢,迷迷糊糊地睜開眼,耳邊還殘留著剛才夢里低啞不堪的喘息與笑聲,整個人一時沒緩過來。
她正揉著眉心準備自我反省,卻忽然察覺窗外似有異響——
“砰——!”
一聲巨響從遠處傳來,像是金屬擊石,震得整間屋子都輕輕一顫。
緊接著,是斷斷續續的喊殺聲,遠處傳來的號角夾雜著火槍開爆的悶響,如滾雷般砸進耳膜。
那聲音很雜,卻又凶猛到讓人心悸。
寧時瞬間坐直了身子,整個人從夢與回憶的羞恥漩渦里被拽了出來。
她不敢大意,迅速掃了眼四周,門扉緊閉未有人進來,但窗紙之外已經泛出一層模糊的紅光,那不是晨曦——是火光。
她下意識地就要起身,卻突然感到肩頭微涼。
她低頭一看——披風落了。
這披風又是哪來的?
腦子尚有些亂,她姑且按捺下滿心的問號,坐直身體的同時就看向自己右手邊。
謝 伏在桌案上,不知何時也睡著了。
她的姿勢仍然挺得端正,像是不肯徹底屈服于疲憊,只是手中朱筆早已滑落在案邊,墨跡輕暈出幾團花開似的痕跡。
她呼吸很淺,唇色偏淡,眉心卻微微蹙著,似在夢中仍有憂思。
居然是批著批著直接不勝勞力直接伏案睡著了嗎?
不看見夢境中人的時候倒也還好,但做了那樣一個輕浮放浪的夢之後饒是寧時臉皮厚如城牆也不能再看見謝 的臉了啊。
呃呃。
呃呃呃。
好尷尬,尷尬得她都有點相思了。
但願謝 在自己做夢之前就睡著了,又但願她什麼都沒听見。
不然真不知道有何面目見她了......
按理說她現在不敢看謝 的臉。
按理說的。
偏偏下一瞬,她的眼楮就不受控制地瞟了過去。
謝大人靠在桌案上,燈火未熄,那光在她頰側打下極輕的陰影,將她的輪廓勾得越發清晰——
睫毛縴長而輕柔,像蝶翼垂落,鼻梁線條清雋,唇色淺得仿佛褪去了人氣。
那是一張不帶絲毫煙火氣的臉,骨骼本就清貴,再添一層病色,竟像是月下的雪瓷,薄得不敢觸踫。
她睡得很淺,眉心微蹙,額角隱約透著薄汗,仿佛連夢里都在維持一種克制與戒備。
脖頸之下,衣襟半散,鎖骨處染著一點不正常的潮紅,如雪染梅痕,冷意中透著詭異的熱度。
寧時呼吸一滯。
她本不該多看一眼的,可偏偏一眼落下,竟像被什麼攥住了心髒。
那種帶點病弱的安靜太動人了,像是橫在刀尖與薄冰之間的一點無辜——明明冷得像風骨嶙峋的山石,偏偏這會兒卻伏著不動,像一枝初融雪水下的寒梅。
就這麼一看,寧時那點努力打散的夢境記憶“唰”地一下全部重播回來。
她在夢里是怎麼調戲人家的?
是拽著謝 往後扯的,是低頭去咬人家軟玉一般的耳垂的,是把人家抵在牆上的時候說——
“您可真好看。”
......
她剛喝了口桌上的涼茶,差點沒噴出來。
都是知杏女士的錯啊!
都是謝 大半夜把她叫過去的錯啊!
都是......這個世界的錯啊!
她正心亂如麻地為這個不合時宜的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到處歸因,忽而瞥見謝 的臉色不太對。
——不對。
那不是正常的蒼白。
那是泛紅。
極其不正常的紅。
謝 的臉頰一片潮紅,連脖頸處也透著微微的灼熱,皮膚看上去薄得幾乎能映出血色來,連發際也微微冒汗。
警鈴在寧時腦中瞬間大作。
她反應極快,幾步走近,蹲下身伸手探上謝 的額頭。
指尖剛一觸上去,就仿佛按在一塊滾燙的玉上,熱得驚人。
果然。
“......她發燒了。”寧時喃喃自語,眉心瞬間鎖緊,“還發得不輕。”
這人昨夜明顯就已經不太對勁了,卻還撐著開會、批文,整整熬了一夜,現在終于燒到脫力了。
偏偏是這時候麼?
她伸手就要喚醒謝 ,指尖才剛觸到她肩膀——
“轟!!”
窗外一聲巨響,整片屋瓦都震得輕輕一顫,窗紙“唰”地一聲裂開一道縫隙,夾雜著熾熱硝煙與塵土的氣味瞬間灌進來。
寧時頓感大事不妙。
緊接著,書房外腳步聲狂亂,一名小婢女幾乎是撞門而入,臉色煞白,眼中滿是驚恐。
“姑娘!謝大人——不好了!城、城里......城里打起來了!”
寧時立刻站起身︰“說清楚。”
“北門......北門破了!”小婢女帶著哭腔幾乎喊出來,“守軍......守軍全都迷暈了!早上換崗的時候才發現,崗哨沒人回應、號角吹不動,等沖進去看——全都倒了,全都倒了!”
“叛軍趁著流民混入城門,里頭早有人應和——”
“還有火,姑娘,整條城南街都燒起來了!現在甕城亂成一團,叛軍、亂民混打一起,剩余的軍士也調過去了......將軍們正在欽差府外召集親兵抵御,雖說裝備精良,可人數比起叛軍實在式微,他們說......說讓大人快些撤離——”
她話還沒說完,寧時已走到謝 身邊。
她蹲下身,手掌再次覆上謝 額頭,感受到那分毫未退的高熱,神情一下子變得冷峻。
“她不是睡著了。”她輕聲道,“她燒得厲害。”
小婢女一愣︰“......啊?”
“你沒注意她臉色?她現在額頭滾燙,高熱難退。也是她本來身體孱弱,不該如此操勞的。”
小婢女怔在那里,一臉不知所措︰“可、可昨夜謝大人還好好的......”
“所以你們,包括她本人都沒當回事。”寧時起身,重新披好披風,一邊淡聲道,“你說北門破了?”
“是......”
“叛軍什麼時候來的?”
“我不知道......”
“那守軍怎麼會全部迷暈的?你也不知道?”
“我、我真的不知......”小婢女跪下了,急得直哭,“我們都是今早才听說的......姑娘,求您快救救謝大人吧!”
寧時嘆了口氣,像是將壓在胸口的一整夜疲憊全數吐出。
她低聲道︰“欽差府邸並非什麼易守難攻之地。我會護她走,盡量確保她的安全。”
畢竟是謝靈伊的堂姐......
還有那一點她很想回避的小小私心——
她深深吸了一口氣,又道︰“流民多數是拿著鋤頭、草叉的不通武藝,不穿甲冑之人,若非里應外合本就不可能和官兵一戰,但听你的口氣又混了些裝備精良的叛軍?這也罷了,只是到底是誰打開的城門?”
話音未落,她忽地想起一事,心口一跳,猛然轉頭看向窗外那片混亂方向︰“你說......甕城在打?”
“是!就是甕城!”
